第216章 刀把子

停丧三天。

第四天上午,是出殡的日子。

一二十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站到了棺木旁边,他们分成两行,各自将肩膀塞到的木杠下面,齐声吆喝了一声,将沉甸甸的棺材架了起来。

穿着孝服的孝子贤孙汇成长龙,蜿蜒着向石湾村的墓地走去。

石湾村的墓地是在最北边的一处树林里,途中要穿过另外一个乡的田地,步行的话,平时也要走上二十多分钟,出殡的话,速度就更慢了。

“爹啊,我可怜的爹啊,你这一辈子吃苦受累,没享到一天的福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做女儿的还盼望着您老长命百岁,抱上重孙子呢!”

陆文荣在队伍里高声哭丧,声泪具下的样子,叫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陆文凤也不甘示弱,姐妹两个一个比一个嚎得厉害。

陆文胜迎着寒风不屑地挑了挑眉头。

呵。

现在哭这么凶。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舍不得这个爹,多心疼这个爹呢。

戏精。

虚伪的戏精。

有这表演的功夫,这痛彻心扉的劲头,早点儿去孝顺孝顺爹,多给他老人家买点儿东西,不是更好么。

亏你们两个,一个年年吃着老陆家的猪肉,一个没事就回娘家长住。

见许海兰也抹着眼泪,陆文胜不解道:“媳妇儿,你哭个啥?”

许海兰安静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悲叹道:“就是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

“算了吧,我爹不值得你难过,以前他混账打你的时候,你都忘了?”

“哎呀,还记那个干啥,那时候也怪我愣,不太会讨人喜欢。实话实说,你爹这一辈子也算是个称职的父亲、丈夫,跟村里同辈人比起来算好的了,他除了脾气暴躁、偏心以外,任劳任怨,是个勤勤恳恳的人。”

陆文胜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父亲这短暂又忙碌的一生,就像个老黄牛一样,终日都在不停地劳作。

小时候,陆民旺只要一来这树林里,回去的时候准能给陆文胜带些有趣的东西,要么是漂亮的鸟,要么是野果子。

“不管怎么说,我跟他这一世的孽缘算是结束了。”

陆文胜在心里念叨道,“爹,你要是投胎做人的话,我希望你下辈子最好别生孩子了……”

唢呐声,鞭炮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估计陆民旺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刻,便是自己死的这个节日。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麦苗上。

因为没有路,队伍只好从一处麦田穿过,去往旁边的树林里。

抬棺人的脚印要比普通人更深地烙印在麦田里,几乎是把麦苗踩进了泥里。

晨光打在枝干交错的树林里。

在一处精心挑选的地方,早有一波人掘墓人提前挖好了墓坑。

陆文胜跟在队伍里走着,机械而麻木。

从陆民旺死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他以为自己原谅了父亲,实际上,当陆民旺死去,他才发现,心里有一个洞,无论如何,永远也堵不上了。

棺木抬到了地方,下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喂,是哪个主人家在办丧事?”

几个男人找了过来。

他们的叫喊让队伍引发了一阵混乱。

老大、老三见对面是盛水乡最厉害的那几个地痞流氓,又凶神恶煞、来势汹汹,便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直把目光投向陆文胜。

怂蛋!

陆文胜暗暗骂了一句,随即站了出去。

“是我老陆家在办事。怎么,你们有什么事吗?”陆文胜丝毫不怵地迎着他们的目光,走了过去,“来哥几个抽烟,父亲去世,忙得晕头转向,要是有什么疏忽得罪的地方,还请多担待,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互相行个方便以后才好办事。”

言下之意很清楚,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今天都不要来找事,否则可能让你不方便。

地痞们接过烟打量了一眼,见是上好的烟,更兴奋了。

“行个方便没问题,大家乡里乡亲的嘛,不过,你们把我家这麦苗踩坏了,怎么说?”

“胡说吧,我记得这块麦地不是他刀把子的。”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暗暗为陆文胜捏了一把汗。

这些年,这刀把子拦路抢劫、强奸妇女,无恶不作,之所以没被抓,正是因为他和他那帮兄弟能把受害者家属往死里整,弄得人们都怕了他,变得敢怒不敢言。

陆文胜刚才还笑着的客气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你说怎么办?”

这时候,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年纪大的和事佬。

“哎,刀哥,我看还是算了,这也不是别人,是陆老板。”

刀把子扬起头,不屑地看着陆文胜,“哼,我管你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从这里过,也得给我个说法。”

“陆文胜,别以为我不记得你,小时候,劳资可是打都懒得打你。”

他是不打陆文胜,可他做出的那些行为,比打骂、扇耳光还要恶劣,什么往陆文胜头上尿尿,把他按粪坑里,拿蛇去丢他等等。

一瞬间,陆文胜也回想起了这些屈辱的阴影,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和事佬还在那里拉扯。

其他几个地痞朝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给了一顿拳脚。

“好嘛,你到底想要什么说法?”陆文胜向前更进一步。

对农村人来说,麦苗是最不怕踩的,根本就没有踩坏一说,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刀把子就是来挑事,来欺负人的。

大概在他印象里,陆文胜还是那个怂的好欺负的人。

“你,跪下叫我一声爷爷,再赔我五百块钱,这事就算完了,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样?”陆文胜收紧目光,死死地瞪着刀把子。

刀把子感到了冒犯,气势比刚才还要嚣张了些。

“不然的话,我就弄死你儿子,把他扔井里喂癞蛤蟆!”

本来陆文胜还能够克制自己的脾气,一听到他竟然拿自己的宝贝儿子作威胁,立刻火冒三丈,抄起旁边人拿着的铁锹,上去就是一个暴击。

铁锹砸在刀把子脑袋上,顿时头破血流。

气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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