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忠两口子咽了气，死状可怖。
但死得并没有遗憾。
罗光忠在盗窃杀人逃窜的途中，曾经偷摸回过村里。
他专程找到自己大哥罗光清托付后事。
“大哥，这一千块钱你拿着，对谁也不要说我来过。这点钱，往后就是我儿的开销，你一定要供他读书成人。”
“千万不要让他再走我们的老路。”
“我现在这样，死了都没脸见咱爹娘，丢人啊……”
他跪在罗光清面前，磕了三个头便在夜色中隐去了，不过，他并没有离开村子，相反，他回到了自己家中。
儿子罗小兵并不在家。
他摸黑攀上卧室的房梁，将怀里的一块金表用布包好，藏进了一处隐秘的机关中。
还有四千块钱现金，也一并包好，放了进去。
这个机关，除了夫妻俩，就罗小兵一个人知道。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罗光忠两兄弟因为遗产分配的事反目成仇，有好几年都没有说过话。
临死托孤，他完全是在赌。
而这里放的钱，便是留给儿子的另外一种可能。
“爸、妈……”
罗小兵扑在父母尸体上，痛哭流涕。
陆文胜在旁边抽完了一支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死刑犯被家属收捡的差不多了。
除了这两夫妻，就刘燕龙一个躺在不远处的地方，无人问津。
陆文胜扭过头去，朝他啐了一口吐沫。
吐完他轻轻推了推还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罗小兵，提醒道：“好了，别哭了，现在咱们该想想，怎么给你爸妈的尸体弄回家去。”
就在这时。
一个长得跟罗光忠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人，推着一辆平板车走了过来。
陆文胜认出来，这人是罗光清。
他暗呼了一口气。
收尸这事，总算有他们的亲属来帮着办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让开！”
罗光清上来就训斥了罗小兵一句，罗小兵一怔，见他们是来为自己父母收尸的，又没敢发作。
这让陆文胜有些不爽。
孩子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他这个当大伯的不说安慰几句，上来就教训人，一点儿人情味也没有。
“陆老师是吧？”
罗光清一面招呼那几个人搬动尸体，一面向陆文胜寒暄，“有空到我们家去坐坐，家里有个收音机坏了，一直想找你看看呢。”
“哦，那有空让罗小兵带到学校来，我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有点儿空闲。”陆文胜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陆老师，是这样。”
“我弟弟两口子不成器，他们现在已经伏法了，留下他这个儿子，我也管不了，也没有能力管，我打算……”
罗光清直入主题。
他话还没有说完，罗小兵就激烈反驳道：“谁稀罕你管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
据陆文胜所知。
罗小兵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现在在村里，就这个大伯一家亲戚。
按村里的风俗，侄子相当于半个儿。
罗光忠两口子不在了，他理应主动担负起抚养罗小兵的重担才是。
可他这副推脱、嫌弃的样子……
很难不叫人反感。
“他大伯，这孩子还小，在学校里我还能管，这要是放假了，你就算不管他，最起码要给他一口饭吃吧。”陆文胜说道，暗含不满。
罗光清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
“我能给他爹妈办后事就已经不错了。”
他看向罗小兵。
“既然你父母不在了，你家那房子我准备卖掉了，不然的话，哪里有钱给你爸妈买棺材？”
罗小兵愕然。
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买棺材确实需要钱，而他又没有钱，只得机械地点了点头。
买棺材要得了几个钱。
再说就算实在没钱，去山上树林里偷两棵树不就是了，大伙不都这么干的。
怎么就要卖房子了？
陆文胜觉得不对劲，吃绝户的节奏啊这是。
他扶着罗小兵的肩膀，把他往罗光清面前一推，“你把房子卖了，这孩子住哪，岂不是连个睡觉的地都没有了吗？”
罗光清嘟囔道：“没……没事，他可以睡我家。”
刚才还说不管他，现在又让人睡你家了，真的前后矛盾。
“是不是他家的地你也要霸占去了？”陆文胜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一脸鄙夷地瞪着他。
“咦，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们地闲着也是抛荒了，我帮着种还不好么？”罗光清上下打量陆文胜，心里暗骂道，真是多管闲事。
“我警告你，罗小兵家的房子、地，你一样也不准动。孩子小不懂事，你就想来欺负他是吧，不可能，我这个老师为他做着主呢！”
“你要是敢霸占，我就去你们村找村长评理，村长要是不管，那我就去乡里找乡长，你应该也知道，我跟乡政府里面的人熟得很吧？”
陆文胜揽着罗小兵，义正辞严地说完，又往地上呸了一口吐沫，蛮横地看着眼前的壮汉罗光清。
罗光清恼怒地吼道：“你这人就一老师，怎么这么爱管别人的家务事。”
“你有关系管我屁事，咋了，他们有本事来把罗小兵接走，接到他家里去养着，管得着吗？”
罗小兵仰起脸。
被陆文胜点破了他的境遇后，他也很生大伯的气，便咬牙说道：“我以后也不用你管。买棺材的钱，你先垫着，等我长大挣钱了还你就是了。”
“垫钱？”
“我家穷的叮当响，哪里来的钱垫啊！”罗光清双手一摊，扯着自己打补丁的衣服给他看。
不就两副棺材么。
陆文胜见罗小兵不知所措，便上前一步说道：“办后事的钱，我来垫，这样总行了吧。”
罗光清没想到这区区一个小学老师，能对罗小兵这么好，连这种事都帮着揽了下来，既意外，又不爽。
这完全破坏了他的发财计划。
“是这样。”
“孩子爹妈不在了，我也没法管他。我打算让他读完这学期，明天开春了就不让他在上学了，我可拿不起那个钱。”
罗小兵皱起了眉头。
面对现实，谁也没办法。
陆文胜看着罗光清，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直接地询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咱们乡北边不是有个烧砖头的窑厂吗，我打算叫他去那里干活去，没爹没妈了，也该自己自立了。”罗光清说道，只字不提弟弟留给他的钱和嘱咐。
罗小兵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般，垂下了头。
“那怎么行？”
“孩子还这么小，你就想着让他去干苦力！”陆文胜惊叹道，既为罗小兵的前途感到忧虑，又为他有这样的大伯感到痛心。
“那不然怎么办？谁养活他？一个半大小子，能吃死人，我可管不了。”罗光清扶着平板车，丝毫不在乎弟弟的尸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弟弟给他的一千块钱实在是太多了。
他现在只想攫取更多。
“孩子得读书啊。”陆文胜恳求道。
“起码也得把小学读毕业吧，就这半年的时间了，你就行行好，供他读完吧，等他毕业，我会安排他后路的。”
罗小兵想起陆文胜给他计划好的未来，恢复了渴望和信心。
“大伯，我不想去砖窑干活，我要上学。”
“你想上学也可以，那就别找我要钱，你自己管自己得了。”说完，他追上推平板车的人，往自己村方向走去。
那些人也都纷纷附和他，说什么罗小兵上学就是浪费。
他那种人，还不如早点儿去干活挣钱。
罗小兵呆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去吧，弄完你爸妈的葬礼再来学校，明年的事，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供你读书、吃饭，你就算是给我当干儿子了。”
陆文胜笑着拍着罗小兵，“等你长大了，再来孝敬我，这很公平吧。”
罗小兵仰起脸，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