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清虚观从次日开始接引四方香客,村民劫后余生,仍然心有余悸,是以来得也特别勤奋。不少人还请了神像回家供奉。容尘子难免就要主持神像开光仪式。他放心不下河蚌,又恐有负村民的一片向道之心。最后还是清玄提议,每天容尘子做道场的时候,就将河蚌安置在道场中央的大鼎里。――

原本考虑着那八卦鼎足有半人深,她一来有地方玩,二来也爬不走。但它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这地方,天天在里面呜呜地哭,这货生来跟河蚌没有半点差别,惟一与生俱来的技能就是会哭。容尘子当着弟子、香客的面不好哄她,心神却全被扰乱。偶尔讲经论道至中途,竟自忘了下一句。

叶甜反正也是闲着,便替容尘子换个手,在他有事的时候就陪河蚌玩耍。

如果说以前叶甜对这个河蚌是没有好感,那么现在她对这个河蚌简直就是恨之入骨。她从不知道一只河蚌可以无聊到这种程度——它每天就在地上爬过来爬过去,片刻不消停。更可怕的是它那个壳似乎是痒得慌,不是夹这个就是夹那个。而且她夹东西有技巧——不管什么材质的东西,它似乎永远都知道怎么夹容易夹坏。

叶甜有心骂它一顿,它又听不懂,有心打她吧,又怕把她的壳打坏,直气得七窍生烟。

容尘子给她安排得很细,一个时辰喂次水,每次喂一小碗。喂之前先化清浊符,加两勺糖。就这频率她还经常四处找水源,一不留神就想爬走。

叶甜从没带过孩子,但每天光看这个河蚌,她也真是太累了!河蚌如今已长成巴掌大,但叶甜仍怕踩着她,每日跟看三岁小孩一样看护着她。叶甜发誓自己连给二师兄看练丹炉都没有这么费神过。中午午睡时间都全部牺牲掉了。

可河蚌还是不开心,她稍不注意,这个破河蚌就会往门口爬。

还是清玄看着师姑师娘头疼,这才想着一个法子——给她一个又经得住夹,又新奇的玩具,估计能安静些。他与诸师弟商量了许久,最后清虚观诸弟子拿出看家本事,用芦苇和茅草编了许多蚱蜢、公鸡、蟋蟀等等。河蚌果然喜欢得不得了,清素又领着师弟折了一堆小猪、小兔什么的,让她一天到晚都有东西玩。

她每日在叶甜房里,不是夹着个纸粽子爬来爬去,就是叼着个草蚱蜢猛力死夹。果然不再整天想着走了。叶甜也松了口气,偶尔眯一会儿、打个小盹什么的,也放心些。

然一个不小心,河蚌细嫩的斧足就被茅草割破了。这下子她总算是安分了,半天都缩在壳里一动不动。叶甜也跟打碎了花瓶的猫似的,忐忑不安。毕竟师哥托给自己照管,自己怎么就让它割到脚了呢。她破例多喂了河蚌一碗水,河蚌缩在壳里不出来,喝水的时候哭声倒是小了点。

叶甜怕容尘子知道要被训,便偷偷多喂了几碗水。河蚌越喝越想喝,渐渐地乖觉多了。

叶甜拍拍双手,觉得原来河蚌也不是那么难养的嘛……只要给足水。这河蚌一停止喂水就哭,叶甜不知不觉间便喂了许多。容尘子领着弟子做完晚课,到叶甜房里领河蚌,就觉得她……似乎不如往日活泼。

但想着诸弟子给了折了许多玩具,估计是玩累了,也没在意。叶甜自是心虚,哪里还敢多说。

夜里,容尘子打完坐,将河蚌抱到怀里,河蚌缩在壳里一动也不动。他轻轻抚摸蚌壳上细密的纹路:“不要一天到晚乱爬吗……快快长个儿,等你长好了,我带你去山下看庙会。”

河蚌还是没理会,往天晚里她还要吐几个泡泡的。容尘子只道她精神不济,也没同她多说话,将她用胳膊圈住,闭目养神。睡到半夜,他衣袖一冷,伸手一摸,被浸湿了一块。他只道河蚌调皮,轻轻拍了拍她的壳:“好好睡觉。”

不料掌心之下的蚌壳又张开,她又吐出了好些水出来。容尘子披衣坐起,将壁灯拨亮,细细看她,这才发现她在呕吐。他指着河蚌就训:“你偷喝水了?”

河蚌似乎很难受,蚌壳张了张,又吐出一小滩水。

容尘子不敢再耽搁,立刻捡了桌上的油灯点燃,将河蚌用湿毛巾裹了,远远隔着火烤。这一下去水极快,但那河蚌似乎惊怖欲绝,那哭声已经不像是哭声,倒有些像夜枭尖啼。容尘子都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放回榻上,她整个壳都在剧烈颤抖,容尘子将她贴着胸口放好,略微调息之后,以玄天符火术替她耗尽体内多余的水份。

连续运功一个时辰之后,容尘子浑身都被汗湿透,河蚌这才好受了些,开始吐泡泡。

次日,容尘子睡到辰时末,诸小道士难得见师父晚起,还以为是那河蚌恢复人身了呢。倒是容尘子将河蚌再交付叶甜的时候叮嘱了一番:“莫让她沾水,也莫过多投喂,她不知饥饱,掐着量给就好。还有比较细小的东西不要让她玩,她昨天还吐了几个草编蜻蜓。”

叶甜心里有鬼,自然不敢多说。倒是将房里容易割伤她的和容易被她吞食的玩具都收掉了。清玄和清素一商量,又领着师弟用红绳编了些玩具,都做得大,至少她的壳是装不下的,这才勉强解决了河蚌的精神娱乐问题。

河蚌斧足上的伤口老是不好,叶甜生怕容尘子发现,却又找不到医治的办法。还好清韵每天都做斑鸠冬菇汤,这货只要有汤喝,就没嘴哭。叶甜不敢喂太多,每次喂一点点。后来次数多了,竟然也喂出了一点心得。这个破河蚌的饥饿也是分星级的,一般有一到六星。如果连续张壳一到三次,说明它不是很饿,只是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如果连续张壳四到六次,说明是真的饿了,要喂点吃的填肚子。

叶甜笑不可抑,将之讲给容尘子听,容尘子摸摸她的壳,也是笑着叹气:“这么贪吃,以前没人喂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河蚌在一天天长大,如今已有一尺来长了。叶甜十分欣喜,仿佛养小动物养出了感情,她对河蚌不由自主地便十分精心。河蚌跟她也熟了,每次容尘子早上起床,喂过水,一抱起她,她就知道要去见叶甜了。

她化作人身的时候懒,变成河蚌却勤快得很。叶甜不过带她去了一次膳堂,它就把方位给记住了,并且明白了原来她天天喝的斑鸠冬菇汤是从这里端出来的!从此它就天天妄想从叶甜的房间爬到膳堂去。经常叶甜一个不注意就爬没了踪影,但若沿着去膳堂的路找,一准能找到。

观里的小道士们都习惯了,每次在路上看它爬得费劲,都弯腰抱它一程,将它带到它的目的地去。它一到膳堂就兴奋得不得了,满地爬来爬去。小道士们连落脚都要看清地上有没有蚂蚁……生怕踩着它。连清贞都不解,他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跟正在给河蚌做汤的清韵吐槽:“师父不是说她渡劫化仙了嘛……”

清韵很淡定:“那有什么稀奇的,她作人的时候就特别……成仙的时候肯定也是个特别的神仙啊。”

清贞看着地上灰不溜丢,正在用力夹清韵的灯笼裤腿、为他加油的河蚌,沉默。

二月某天夜里。李家集又有异事,容尘子总担心鸣蛇一事还有后患,便分外重视,连夜收拾了东西准备赶过去。河蚌睡得正香,他摸了摸它的壳,嘴角微微翘起:“要不要跟我去呢?”

河蚌不张壳——早上的斑鸠冬菇汤还没喝呢,它不愿意走。容尘子摇摇头:“那你乖乖地跟着小叶,我去去就回来。嗯?”

河蚌似乎已经略懂人言,但跟狗狗一样,常用语它懂,复杂了仍然是一窍不懂。容尘子说完,它就准备往榻下爬,容尘子赶紧抱起她:“我抱你过去。”

外面天还没亮,观中一片漆黑。今年樱花开得迟,这会儿还没谢,容尘子抱着它走在石板道上,夜半霜重,他将河蚌贴着胸口抱好:“樱花的露珠格外清香,要尝尝吗?”

他怀里的河蚌就张了壳,容尘子采了几朵花喂它露水,又柔声叮嘱:“我不在你要乖,听小叶的话,不要到处乱爬。”

河蚌专心喝露水,不理他。它觉得这么多人里面最小气的就是容尘子了,叶甜和清韵他们,只要自己多张几次壳,好歹总会喂点东西。容尘子是每天掐着时间来,不到时间说不喂就不喂,再张多少次壳也不喂。何况他经常不在,好不容易陪着玩会儿玩具,都总有事要将她送到叶甜那儿去。

是以河蚌对他并不十分亲热,它还想不明白自己晚上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睡,要是能和清韵睡多好呢,清韵会做好多好吃的……

所以容尘子走后的这晚,河蚌就不见了。叶甜急得差点昏倒,她不过给河蚌拿了个布娃娃,走的时候她还乖乖地在榻上呆着,谁知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就不知去向。小道士们把清虚观每个角落都翻遍了,翻出来二十几只山河蚌。还真有个头、颜色都差不多的。

比较了半天也没看出是哪只,叶甜都快急哭了:“贱蚌,到底哪只是你啊!”

无奈之下清韵献出法宝,做了两个虾丸,二十几只河蚌一只张壳的都没有——都不是。

从晚上找到天色将亮,大家决定吃完东西继续找,清韵回房换衣服,从自己叠成豆腐状的被子下找到了这个河蚌,它躲得好,还十分得意,等了半夜愣一动不动。

清韵将她拎起来,清虚观上下诸小道士的小心肝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叶甜将她抱在怀里,半天才敲了敲它的壳:“你不要到处乱跑嘛,万一被人踩着了怎么办!”

那河蚌接连张了六七下壳——她嗅到虾球的香味了!

叶甜终于找到对付她的方法,把虾球放在食盒里,一次喂它一丁点,撑不坏它,它也会守着剩下的,用扫把打也不会乱爬。

太过精心的后果,是容尘子回来之后,河蚌不认他了。

那日清虚观桃花盛开,落英飘红。容尘子给河蚌带了五香葵花籽,河蚌很开心,但不要容尘子喂它。容尘子一碰它就哭,它想跟叶甜睡。叶甜剥着瓜籽,笑得合不拢嘴:“师哥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连个河蚌都养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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