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钟馥屿去了新加坡。
没说去干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再回。
沈星鲤照例不问,按部就班专心自己的学业。
上一回喝完郑妈妈煲的老火靓汤,沈星鲤托妈妈从苏州寄了些丝绸制品过来,准备当作谢礼。
但郑繁青正处于热恋期,跟男友恨不得当连体婴,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沈星鲤联系她几次,都对不上合适的时间。
如今钟馥屿不在,多出来的闲暇间隙里,沈星鲤想起已经有段日子没跟郑繁青见过面。
沈星鲤给郑繁青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打算专程跑一趟,把东西送过去。
“干嘛总这么客气。”郑繁青在电话那头嚷。
“煲那点汤又花不了几个钱,我妈说再收你送的东西,她要打我的了。”
“我又不是专门去买的,我妈的朋友有一笔货款收不回来,对方工厂拿这批货抵数。那朋友送了我妈一大箱呢,我自己用不完才分你。”沈星鲤说。
郑繁青才不信:“你想害我被妈妈打是吧。”
沈星鲤干脆说:“反正我知道你家住哪,到时候就去门口守着。”
郑繁青这才松口,说:“那我给你发个定位,你现在来找我吧。”
郑繁青发来的位置离得不远。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沈星鲤照着导航找到珠江边的一座小桥,郑繁青就站在桥附近的一处栏杆边,远远地朝她挥手。
沈星鲤走过去,盯着这个全副防晒装备,仅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看了一会,才说:“穿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郑繁青一手举着一个小风扇,对着刘海猛吹:“没办法,实在是太晒了。”
沈星鲤也觉得晒。
紫外线太过强烈,把遮阳伞的黑色涂层烤得发烫。她不禁吐槽:“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还有几天就到端午了嘛,我来陪男朋友训练。”
郑繁青抬起下巴,指了指河涌。
“他要代表他们村出战龙舟赛。”
岭南一带庆祝传统节日的氛围一向浓厚。
每逢农历五月初五,珠江水域百舸争流。两岸居民会用扒龙舟的方式来纪念屈原,场面十分盛大。
尽管赛龙舟这个千年习俗在全国各地都有传承,但广东人民的仪式感似乎更强,从节前择良辰吉日起龙,到随后的采青、招景、竞渡、藏龙,都有一系列讲究。
甚至还把龙舟玩出河道漂移、直角转弯、急停掉头等等高难度花样。
汇悦台就在珠江边上,沈星鲤这段时间从早到晚都能听到队伍训练的锣鼓与哨声飘上楼来。
切切实实感受到当地人对这项运动的热情程度。
“你男朋友是龙舟队队员?”沈星鲤开玩笑问,“所以他就是传说中的贵族?”
沈星鲤来到广州念书后,听说过一些民间流传的段子。
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在这边是一项贵族运动,参与者并非职业选手,而是珠江沿岸的城中村村民们。
龙舟上的每一名队员都是腰间挂满房子钥匙的土豪拆迁户,因此被戏称为“乘风破浪的房东”。一条船上的选手翻下水,足够令全省GDP随之晃动。
“神经病。”郑繁青笑得直不起腰,“哪来的什么贵族。”
“不是么?”沈星鲤回想起那些流传的说法。
“都说船上队员人均身家过亿,光这几天的训练费就要花掉几百万。”
“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夸张。”郑繁青哈哈大笑,“就算有也是极少部分,只不过我们这边比较重视这个节日罢了。”
闲谈间,一条载满船员的长龙舟敲锣打鼓地靠近。
龙舟的划行速度并不快,经过周围同样在训练的队伍时,还热闹地打起水仗。
郑繁青踮脚看清舟上招展的旗帜,兴奋地说:“过来了!这条船就是他们的。”
沈星鲤也跟着看过去:“哪个是你男朋友?我还没见过真人呢。”
“就是第七排中间穿白衣服那个,看到没?”
船上的队员个个晒得皮肤黝黑,一眼望去分不出区别。
郑繁青在岸上奋力挥手,船中央一个留寸头的男青年站起来,朝她抛出一个飞吻。整条河涌上的人都在起哄。
沈星鲤也笑着揶揄:“够了,喂我吃狗粮呢。”
郑繁青撞撞沈星鲤的肩膀:“船上好几个单身,要是感兴趣我帮你牵线。”
“我可不敢,我身家是负数。”
“少来。”郑繁青白她,“你可是不努力搞科研,就要回家继承产业的江浙沪大小姐。”
“神经病。”这下轮到沈星鲤笑得停不下来,“别吹了,太尴尬了。”
龙舟慢悠悠穿过桥洞往远处游去。
郑繁青挽起沈星鲤的手,说:“他们还要练到吃晚饭,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吹空调去。”
这几日高温预警,沈星鲤只在户外停留了这么一会就觉得快要中暑,佩服无比:“这也太拼了。”
“当然要拼,这是荣誉之战,要是输了出去喝茶都直不起腰板。”
郑繁青吐槽:“所以他们吃过晚饭又接着练,还要开会讨论战术,我现在是龙舟寡妇你知道吧。”
“挺好的,发扬传统文化。”沈星鲤说。
“到端午那天才叫热闹,赛完龙舟还要吃龙船饭,好几百桌人。”
郑繁青遗憾地说:“可惜你要回家,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感受感受。”
若是时间允许,每年端午假期沈星鲤都会回一趟苏州。
倒不是这个节日对她而言有多隆重,而是放假时间相对合适。
这趟回去后,到了七八月份的正式暑假,就该安心留在学校卖命。
生物学这类需要大量现场实验的专业有它的特殊性,加上如今普遍卷生卷死的科研氛围,几乎没有导师允许手下的学生离开实验室太久。
沈星鲤从本科时代起,就没有享受过完整的寒暑假,到了研究生阶段,更是连周末双休都无法保证。
细胞在,不远游。
动物房里的小鼠们也有自己的脾气,一言不合就死给你看。
所以就算没有明确要求,也无人敢轻易松懈。
郑繁青领着沈星鲤找到一间糖水店坐下,充足的冷气总算给人续上命。
两人很久没见面,话题一打开就东拉西扯地聊个没完。
分别时,郑繁青又给沈星鲤塞了几个自家包的粽子,让她带回家给爸妈尝尝。
端午这天一大早的飞机。
落地无锡,爸爸的司机黎叔到机场接上沈星鲤,先往苏州近郊的工业园开。
外贸公司与仓库放了假,工厂却没有完全停工。好几个订单催得急,正在加班加点赶工期,仍然有员工愿意领三薪干活,父母也一如既往地留在厂区里忙碌。
节假日的高速有些堵,道路秩序不可避免地出现混乱,饶是黎叔脾气再好,都忍不住用方言嘀咕了几句。
“这条还算不算快车道,闹着玩嘛。”
黎叔滑动右向灯,超过前方的一台SUV,随口抱怨。
沈星鲤在后座听到这声低喃,蓦地想起乘车去香港的路上,跟钟馥屿的某段对话。
她开口问:“黎叔,你晓不晓得为什么人家讲,高速路的快车道都在右边?”
黎叔给爸爸当了许多年司机,可以说看着沈星鲤长大,与她的相处挺随意。
他闻言大笑一声,颇为认同:“确实是在右边嘛。”
黎叔示意沈星鲤注意前方路况,解释:“你就看最左边这几辆车,占着快车道开最低时速,连大货车都跑得比伊快。”
“个么不是添堵嘛,想超车都只能从右边。”
“可是右侧超车不违法吗?”交规满分的沈星鲤老实提问。
“啊呀,我这也不叫超车。”黎叔朗声纠正,“变道,合理变道而已。”
沈星鲤了然:“难怪说在高速上开右舵车反而方便。”
“右侧没有盲区,自然方便了。”
沈星鲤困惑多时的疑问总算被解开,听完好笑地想,原来钟馥屿真不是故意诓她。
他们有两天没联络,但钟馥屿今天凌晨三四点给她留言,说交代司机准备了些茶叶,让她下车时记得带上。
现在这个点,不知道他睡醒没有。
沈星鲤顺势拿出手机,发去一句:端午安康。
晚饭是三口人在家中单独吃的。
沈立峥拎回两条昨晚刚上岸的野生黄鱼,亲自下厨给妻女烧菜。又提前数天开了一坛三十年的绍兴太雕,在饭桌上自斟自饮。
沈星鲤前段时间跟妈妈视频,话正说到一半,爸爸从外面应酬回来,醉醺醺地被黎叔扶上楼。
妈妈赶紧放下手机去接应,回头跟沈星鲤无奈感叹:“这酒啊天天喝还喝不够。”
虽说是大过节的,值得庆祝。
但沈星鲤担心爸爸的身体状况,还是等菜肴过半后,开口提醒了一句:“爸爸,我们不是讲好的吗?没有应酬时少抽烟,不喝酒。”
“今天哪能一样。”沈立峥笑呵呵说,“我们囡囡回家了,多高兴啊,总要喝几杯的。”
“今天是高兴。”苏敏云脸上同样挂着笑,又给沈星鲤夹了一筷子葱烧海参,“再多吃点,看着又瘦了。”
沈星鲤配合地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说:“才没有,我明明胖了好几斤。”
“是吗,胖点才好,妈妈真担心你不按时吃饭。”
苏敏云又起身去切水果,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我装些黄鱼干和黄花肚,你回学校后带去给小郑,多亏在广州有她照顾你。”
“知道啦。”沈星鲤应道。
爸爸这边的关怀要直接得多,开门见山问:“钱都够花吗?”
“够的。”沈星鲤不假思索。
“回头爸爸再给你卡上转一点。”沈立峥压低嗓音,“私房钱,不能让你妈知道。”
沈星鲤扑哧笑道:“那你自己留着嘛。”
“别舍不得花,你们努力花钱,爸爸才有挣钱的动力。”
沈立峥心情好,神态也比往日飘些。
眼看苏敏云走出来,便噤了声,朝沈星鲤挤挤眼。
沈星鲤抿着笑,站起来接过妈妈手里的果盘往客厅里端。
“泡点茶喝吧,我从广州带了些茶叶回来。”
茶叶就是钟馥屿送的九窨茉莉。
他还挺体贴,知道太名贵的品类她不好跟父母解释,选了讨巧的花茶,显然也用了心思的。
沈星鲤提前拆了外层的包装,很随意地塞进包里背回来。
苏敏云跟在沈星鲤身后,念叨道:“家里什么都有的,不用考虑往回带。”
“我喝着觉得好,就多买点给你们尝尝嘛。”沈星鲤说。
“上回你买的羊绒披肩,肯定不便宜吧?”苏敏云问,“我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好料子。”
苏敏云指的是沈星鲤在澳门买的礼物,沈星鲤把吊牌剪掉后才寄回家的。
沈星鲤满不在乎道:“让同学在意大利代购的,奥莱村里打折特狠,划算。”
“你的钱留着自己用,给我买那外国货做什么,要说羊绒,我们无锡就有顶好的呀,照我看,一点没输的。”
江浙一带自古就是纺织业发达的区域,本土生产的天然原材料同样品质上乘。
在苏敏云眼里,国产面料的品质已经很不错,平价耐用,性价比高,穿着下工厂不会太心疼。
苏敏云与丈夫白手起家,精打细算的苦日子过惯了,不太讲究这些外在的装扮。也就是这些年手里余了些闲钱,才舍得偶尔进一线大牌门店里消费。
但穿戴奢侈品更多是迫于社交目的,私下里更追求务实舒适。
受父母影响,沈星鲤也很少盲目追求大牌。
本来她一介穷学生,就不太舍得挥霍父母的血汗钱,加上每天泡实验室,再高级的时装穿进去,都要被实验服遮住,还得随时注意,别一个不小心把试剂沾上去,洗都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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