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楚之岚的外袍,才意识到自己在浴房的床榻上睡了一夜……
祠堂的房间不多,本来我应该是和美香挤一间房睡的,结果一晚上没见到我的美香,早上一见到我就露出了“不用解释,姐姐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我找到正在院中练剑的楚之岚,有点害羞的将外袍递给了他。
“昨夜,你怎得不叫醒我?”
他收起长剑,伸手拿过衣服,顺便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回了房。
我摸着被他敲疼的脑袋,一头雾水……膂狸正抱着一筐柴火从外面回来,看到我立刻将我拦住:“清漪姑娘,睡得好啊?”
我推了推快要怼到脸上的那筐柴火,咧嘴一笑:“好啊,好啊,膂大哥好早啊。”
他将筐子放下,“不早,不早,我昨夜没睡。”
我疑惑:“为何?”
“我看你和楚文兄情谊缱绻,未敢打扰。”
原来,楚之岚和膂狸被分到浴房睡觉了。我一时脸红得说不出话,膂狸也不再说什么,乐呵呵地抱着筐子走了,脸上还流露出有点羡慕的表情。
我正转身准备给膂狸道声抱歉,突然听见院落外嘈杂不已,一男子歇斯底里的叫声响彻祠堂上空,便停下了脚步向院落外望去。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救命啊!啊!不要扭我的胳膊,断了断了……好姐姐,我胳膊要断了!二嫂嫂,二嫂嫂救我啊!”
本就破败不堪的院门被踹开,玉柳玉卿,一人驾着男子的一个胳膊,将他丢在地上。
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脸朝下,摔了个嘴啃泥。他双手撑地,正准备起身,玉卿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细腻的丝绸面料上留下了一个脚印。
男子站不起来,只好尝试抬起头,玉卿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我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放轻脚步走向那男子,然后抄起旁边的一块砖头,拽着他的衣领就一砖拍下。
“白亭雨!你他娘的畜生!”
鲜血顺着他的脑袋流下,我一瞬间恢复了理智,赶忙扔了沾了血的砖头,手上滑腻,低头一看,猩红的血也沾了我满手。
白亭雨先是不甘地看了我一眼:“徐……徐朝暮?”而后倒在了地上。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挚友,救……救我。”
我的手腕被人从身后拉住,回过头,是楚之岚不可置信的眼神。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满眼的泪水也不受控制,流落不止。
楚之岚想抱我,被我下意识的推开,我需要静一静。
我不清楚白亭雨醒来,看见我拿着匕首指着他的眼睛之时作何感想,我无所谓,因为我只想要他的命。这是我唯一想要的一个人的命。他还是如当初遇见我一般,阴沉的脸,不屑的表情。即使是现如今情况已完全反转:原来我为鱼肉,而现在刀在我的手上。
“白亭雨,你完了。”我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挚友的匕首为何在你手上?”他盯着我,露出和原来一般阴险狠戾的表情。当初,他就是露出这样的表情,桎梏住我的下巴,说了一句:“给她吃药。”
我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按耐住自己颤抖的欲望,手中的匕首更贴近了他的皮肤一分,“白亭雨,你我无冤无仇,你若不想娶我,就和祁瑜诚直说啊,为何如此虐待于我?”
他冷笑道:“呵,我有的选择吗?”
我怒火攻心,吼道:“那我又何曾有过选择?”
我扔了手中的匕首,拽着他的衣领使出我全身的力气将他撂在了地上。
“你迷晕我,药哑我,废了我的双手双脚,你既然如此不喜我,为何要答应祁瑜诚的和亲?又为何要欺辱我?为何不直接给我个痛快,让我死?你可知,从国都御陵至白岭山,行程三月,在落下悬崖之时,我肚子里已有了血肉!”
讲到这儿,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我一直想要逃避的事实,被我自己从心里挖了出来,沾满了血。
“呵,好一个祁瑜诚,送一个自己不要的女人给我就算了,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顺带着送给了别人。”白亭雨丝毫不在意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我。他拍着衣袍上的灰尘,“徐朝暮,你是有多让人厌恶?”
着实是,意料之外啊。
我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现如今,估计只有自嘲了吧。
“你该不会以为,那孩子是我的吧?你在想些什么?我根本就不屑于碰你。”
我怔在原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华丽的丝绸紫衣。我曾经疑惑过,我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确定孩子是谁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却在内心里固执的认为孩子一定是白亭雨的。是这个我从未爱过,只有恨着的人。他欺辱了我,伤害了我,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我喃喃说道:“你骗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只我一人站在屋里,“徐朝暮,你真可怜。”说着,留下不屑的轻笑。
我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勇气,瘫坐在地上,门外传来了这位高傲的贵公子杀猪般的叫声,“啊!挚友!你为何这般对我啊!我的胳膊!我的腿!挚友!不要杀我!”
我看着鼻青脸肿的白亭雨,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我随意地向楚之岚甩甩手,表示他怎么样都与我无所谓了。
可是白亭雨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毕竟不想死。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我说了句:“对不住。”我火冒三丈,哪有人对别人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说句对不住就结束的?不过还不等我发作,楚之岚就已经一拳捶在了他的脸上,他痛嚎:“别再打脸了!挚友!”
一通胡闹,终于是将楚凤羽给招来了,她毫不在意的看着我们闹腾,“吃饭了,膂狸做了饭,去祠堂吃吧,别让大家等你们了。”她刚转身要走,白亭雨就哭唧唧了起来:“二嫂嫂,你没看见我吗?”
我呼吸一滞,差点憋过气去。楚凤羽闻声仔细掂量掂量了他,才认清楚他:“啊,这不是亭雨嘛!”白亭雨开心的点了点头,我发现他和楚之岚和楚凤羽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一点儿也没有对待我时的那种阴沉狠戾。
太戏精了,就是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他是装出来的。
“谁让你找来的?滚回去!”说着,楚凤羽也给了他一脚。
坐在祠堂的饭桌上,最会做饭的膂狸端上了一道道山里的野味,让人垂涎欲滴,可是看着桌子对面坐着的白亭雨,我是半点也吃不下了。
大家饿了许久,姑娘们也都无需平日里的伪装,吃了个酣畅淋漓。我看着白亭雨用肿成球一样的手艰难的提起筷子夹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我心疼他,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心疼自己。
楚之岚看我没有胃口,也不吃了,拉着我就走,身后传来白亭雨失落的喊声:“挚友,你去哪儿呀?这么久未见,就不能多陪陪我吗?喂!”
“大吼大叫干什么?吃你的饭,吃完给老娘我滚回去!”
“是,二嫂嫂。”
“别叫我二嫂嫂!”
楚之岚将我拉上了山,我没吃饭,也没有什么力气,跟不上他。楚之岚便揽着我运上轻功飞跳起来。
飞了许久,楚之岚将我带到一处亭落,凉亭傍水,四周植被茂密,景色极好,就是凉亭有些破败。我大概知道了楚之岚的用意,便也真心实意赞道:“此处亭落景色甚好,我心情好多了。”我打量了四周,看到一株很高大的绿树竟从凉亭里面的地面上生长而出,树根处的青砖皆碎裂开来。那树弯弯曲曲的生长,最后伸出亭外,枝繁叶茂。
我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一旁的楚之岚却突然吟起了诗:“寒风呼啸落梅红,岚苑亭间惹玲珑。孤芳何惧无人赏?唯愿伴卿冰雪融。”
我回过头,他毫不躲闪地看着我的眼睛,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情诗,一字一句落在我的心上。
“这是我师父写给我师娘的诗。”
本来悸动的心绪瞬间凉了下来。“啊,是这样啊~”我有点失落。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飘零而落,楚之岚抬起手,温暖的指尖蹭着耳畔,一片干枯的黄叶被他拈在指尖。
“你若还是生气,我便去杀了他。”他皱着眉对我说。
秋日午间的阳光很暖,而凉亭里却很阴凉,斑驳的光影在我与他的身上晃动,此时是多么温暖与缱绻。我伸出手指点在他的额上,“就为我?即使是挚友也下得去手?”
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握住,“我何时承认他是我的挚友了?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笑着盯着他,渐渐贴近他的脸,他一动不动,任我的鼻子点在他鼻梁上。“楚之岚,你知道吗?”我笑道:“你现在特别像一个负心汉!”
我拉着他的手自在地甩来甩去,看向凉亭外馥旗山的风景,“还是算了吧,我怕凤羽回头会杀了我。”
“白亭风,曾经的云疆二王子,被封沁王,白亭雨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我回头望着楚之岚无奈一笑:“凤羽妹妹一定神伤许久。”
当年我刚刚嫁给秦淮愈不久,便听闻云疆大乱,传沁王举兵谋反,云疆王让其大王子骊王率云疆守卫军擒拿沁王。沁王最终战败,被骊王斩下头颅,反叛军全军覆没。而更有江湖消息称,沁王本身势力单薄,本来无力谋反,却得馥旗山一江湖大势力支持,才得以有了不臣之心。
朝廷与江湖,无论在何国家,都力争互不干扰,一般来说,江湖势力即使不臣服于朝廷,但也绝对不会与朝廷作对。故云疆大乱,让江湖各教派人人自危。尤其是,无人再敢提及的,凌波教阁。
楚之岚握着我的手,毫不在意道:“你不必担心楚云,她是自寻苦吃。我与师父早就和她说过,不要与朝廷中人有联系,可她竟然不听劝告,爱上了云疆的王子就罢了,还派教阁中的弟子暗中援助沁王,因为她,整个凌波教阁被牵扯。”楚之岚眼色微微一沉,“云疆王以为了维护朝廷与江湖势力和平之名,不予追究没有参与谋反的教阁弟子。”
“可江湖各教派绝对不想让破坏朝廷与江湖势力之间的信任这种事情再发生。”我微微握紧了楚之岚的手,“他们联合起来肃清了凌波教阁对吗?”
楚之岚没有回答我,反而是问起我的事情来:“清漪,我不欲知道你过去的事情,原来我想你过去怎样我并不在意,可我现在想知道一件事。”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好似在安慰我,“究竟是谁害你跌落在山下差点丢了一条命?”
回想起当时的痛苦,我就忍不住颤栗,楚之岚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安抚我:“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是不想说,是我不知道。”我无奈地看着他:“多可惜,我不知道。”
原来我以为是白亭雨,因为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像个疯子,而且一直到现在都对我恨极了的样子。可是既然毫不掩饰对我的恨意,他没必要撒慌说是除了迷晕了我什么也没干。另一种可能,我不敢想,也不愿想。即使是如今,我的内心已经没有他的一点位置,我也不想他会真的亲手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折磨我再杀死我。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孩子,不知祁瑜诚是否知道他的存在,想到这,我感到一阵恶寒。
“楚之岚,我饿了。”我拉着他的手,仰着头,向他撒娇:“你给我捉兔子吃吧,就像原来我们在白岭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