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岚不说话了,就黑着个脸盯着我,我见他这模样着实有趣。其实我只是因为想起了那说书人说得凄惨,想调节一下气氛。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似乎是不想和我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可是关于从说书人那里听到的故事,我还是非常在意。
“我在茶馆里听到的可是何至卿一家都被杀绝了,”我抬手摸着他的脖子,一脸严肃:“说那叫宝儿的孩子被一刀就铡掉了脑袋。”
“什么茶馆?王家密事都敢拿来议论,这么假你也信?”他拿开我的手,抱着我坐直了些,“根本没有当众斩首,何至卿被传入王宫接受审查就没有回来,护卫军直接闯了家宅杀了个干净,我运气好而已。”
我诧异道:“为什么你语气轻松的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除了那护卫军闯进来那天,别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
“是吗。”
楚之岚的眼神平静如水,似乎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并不记得了。
我抱着他紧了点,“那你记得什么?能和我说说吗?”说真的,在这一刻,我突然不想让他就这么结束,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似乎在犹豫,不过没关系,女人想要什么东西,在喜欢的人面前撒个娇就什么都有了!
我正在酝酿如何作态才能让面前的男人与我说那些故事,楚之岚就发话了:“清漪,我说给你听,你可不可以不要撒娇?”这就让我很尴尬了,他接着道:“我受不了别人撒娇。”
我回想到上次哑着个嗓子向他撒娇那不忍直视的画面,庆幸他刚刚阻止了我。不过嘛……“别人?”我敏感的抓住了这个点,“还有别人对你撒过娇?”
楚之岚:“你还听不听了……”
在灶口里已经待了许久的孩子仍然不敢出去,那些烧焦的柴火纵横在眼前,而灶台外面的地面上,厨娘静静地躺在那里,地上是已经干涸的血泊。
外面那些可怕的惨叫声、哭泣声、厮杀声都已经停止,现在安静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整个大宅子里,就只剩一个孩子还在呼吸。他的脚已经麻了,为了与这个宅院保持一样的安静,他一点儿也不敢动。他的嘴唇上满是干裂的死皮,即使对水的渴望达到了极限,他也依然忍住了出去找水喝的冲动。
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千万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出去!不然,宝儿就会像翠儿一样的。”他惊恐地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里挣扎着的婢女,松开了握着厨娘衣袖的手,点了点头,钻进了灶台里。
现在,有一只手,正扒着灶台里凉透了的柴火。孩子就这样被人从灶台拉了出来,他看着眼前长得有点凶的男人,等待着翠儿的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你就是至卿的孩子?”
男孩被男人的提问弄懵了,还没有回答,那男人便自己言语道:“你就是了,这双眼睛像极了你的父亲,这鼻子嘴巴,像你的母亲。”说着,还用手刮了刮男孩的鼻子。
“孩子,你父亲母亲死了,不在了。你是个男孩儿,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成为男人的,而成为男人,必须要学会坚强,必须要成为一名强大的人。你跟着我,拜我为师,我会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怎么样?”
孩子抬头看着面前男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年长的人有点傻。虽然这样评价长辈是不好的。他走了几步,伸头看了看厨房外面,翠儿还在那里,只是已经不再动了。
“孩子,想看看你的母亲吗?”
他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如果母亲和翠儿一样,那我就不看了。”
男人摸着他的头,“不看也罢,师父我带你回去看师娘,师娘也好看。”
男孩伸手拉住了这个他还没答应就开始自称师父的人,他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男人虽然自称师父,但是也没想到这小孩儿竟然这么听话的就跪了,受惊不小。回去的路上,细细想来觉得很是欢喜,想着干脆和夫人商量一下收了他当自己儿子好了。女儿还小,有个哥哥也不容易受人欺负。
何宝儿绝对没有想到,在和自己刚认的师父回家的路上,就已经从徒弟晋升成人家的儿子了。
真是太惨了!和我一般惨,难不成这就是人生吗?我泪眼汪汪地趴在楚之岚的肚子上,还不停地抽吸着鼻涕。
“没事,我懂,我也没了爹。”我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擦眼泪,就直接一把蹭在了楚之岚的衣服上,“你比我还惨,亲爹没了,养父也没了,你真坚强!”
“……你别哭了。”楚之岚轻轻推开了我。
我不放手,坚持抱着他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很难受。”
“不是,清漪,你压得我太久了,胸口有点疼……”说着,他咳嗽了两声,嘴角洇出了点血,我赶忙起开了身子。
“话说你精通医理也是因为你亲爹是太医的缘故?”毕竟我从见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他医术了得。
“我在何家的时候还小,医术是后来学的。师父说我既然是医者之后,理应将家学学好,就找了个不是很正经的老师教我。”
“不是很正经?”
“巢杀乃我老师。”
我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听过。”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没听过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疑问,”我道:“我听那说书的是说何至卿是因为下蛊害死了梁妃,那不就是白亭雨和白亭风的母妃吗?”
楚之岚眼色一沉道:“何至卿没有害人,梁妃中得也不是蛊,这世上没有蛊。”
我一愣,便也了然,“乌溟芝是吗?”
楚之岚没有答话。
“用自己母妃身死中的毒来害我,他还真的看得起我。”我说:“你阴知道何至卿是被冤枉的,却从未想过为他翻案或者复仇,理由与不想让楚云帮白亭雨是一样的吧。”
“那是楚贺山的亲生女儿。”他回答得认真又珍重。
本来我是觉得没有什么,就像他说的,是救自己性命养育自己长大的人的孩子,是与自己一同成长的妹妹,应当负起责任的。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如今,我有了一点嫉妒。
我扭过头有点想闹别扭,“是啊,她是你师父的亲生女儿,却不是你的亲妹妹诶~”
“清漪,不要瞎醋。”他硬是将我的脑袋掰了回去,他力气大,我也不敢挣扎,怕真的把头扭断了。
他像揉面饼一样双手捧着我的脸揉,我沉醉在那温柔如水的眼神里,不可自拔。
“我护她,是因为我不能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我却想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
我被这突然的情话羞红了脸,不过说真的,我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本不应该被这样简单的情话迷糊住,可是就像齐韵所说:“爱恋中的女子就是笨蛋。”
房门被敲响,传来了于馆长试探的声音:“我煎了些药,楚清你帮忙来拿一下吧。”我打算去开门,可是楚之岚抱着我的手却不松开。
“咳咳,于老,门没关,您直接进来吧。”
我瞪了楚之岚一眼,他的眼神里满是得逞后的狡猾。
房门被推开,看到正抱在一起的我们,于馆长阴显受到了惊吓,站在门口哆哆嗦嗦不知该不该进,眼神也是恍惚不定不知该往哪里看。
我被抱着无法动弹,只听楚之岚道:“麻烦于老先生了,只是我夫妻二人许久未见,想说几句体己话……”
我没有听他说完,仰头一个头锤砸了过去。我忍着疼痛从楚之岚身上爬了起来,捂着脑袋,端过来于馆长手中的药罐。
“师父,谢谢您帮我们煎药,您下次千万别干这些事了,我们小辈自己做就行了。”我拉起刚刚被我击中的楚之岚,“馆长,您是我师父,他是我相公,所以您也是他师父了。”我一巴掌拍在楚之岚的背上,“快叫师父!”
于馆长瞪着眼晴哆嗦着胡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没什么反应的楚之岚,我又一巴掌拍了过去,“叫师父!”
他似乎是被我逼得没办法,微微叹了一声,转向于馆长颔首道:“师父。”
于馆长听到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父亲是我徒弟,现在你也叫我师父,这是个什么辈分嘛!我还有事,楚清你今日便休一天,陪自己相公说说体己话吧。”说完,馆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楚之岚一眼便离开了。
“清漪……”
我低头盯着楚之岚,义正严辞地打断了他说话,“对长辈要懂礼貌,还有,谁要和你说体己话?”
楚之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咧嘴笑道:“清漪……你害羞的时候真有意思。”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当夜,我低眉顺眼站在李漾身侧,等着悯王府的小厮开门。王府的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向李漾作揖,将他请了进去,我低着头紧紧跟在他身后,出乎意料的顺利。
进了前厅、后院,一直走到了花园水榭之中,我察觉到不对,低声对李漾耳语道:“师兄,你莫不是坑我吧?”他却不以为意,“你信我便跟着我走,不信我就向后转,自己回去就是了,谁管你。”
不一会儿,有几位装扮婀娜的侍女走了过来,将茶盏点心一一摆好,李漾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这哪里是来王府给人看病的,这简直是来听曲儿的!不一会儿,真的有穿着红色透纱的舞女走了过来,妩媚作态地行了一礼,眼神里净是款款秋波,看得我鸡皮疙瘩撒了一地。
水榭亭台间,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了空灵低沉的箫声。凉夜水间,这肃然而起的乐声让我阵阵发寒。环顾周围,我这才发现李漾的右侧还有一空着的主位,台面上香炉茶盏无一不有,袅袅青烟从那雕纹繁复的紫铜香炉里飘散。
此时我心里已经有了底,阴知是圈套,我也进得心甘情愿。
我也不再端着,坐在李漾身边。毕竟王府的茶很香,点心也精致,不吃白不吃。红衣舞女还在不断地向我们暗送秋波,李漾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嚷嚷着要我分他一半点心。我早知道他挑剔地很,去那些酒巷茶楼里只听名角儿的戏,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抢了我半盘点心的李漾突然起身,非常热情地说:“你来啦!”
呵,果然是白亭雨的狗腿子,对自己主子真是恭敬。我没理会他们,吃着桂花味的蒸米糕,嘎吱嘎吱底嚼着嘴里的砂糖。
“清漪,这个真的不好吃。”
一粒坚硬的砂糖硌疼了我的牙。我抬头,一脸苍白的楚之岚皱着眉盯着我手里咬了一口的蒸米糕。
这是什么情况啊?白亭雨呢?
我问:“你不是在府外候着吗?”其实也不是在王府外,楚之岚轻功了得,直接上了房梁。
楚之岚还是皱着眉,“他们把我请进来了。”
我一惊,心想这不就是被发现了吗!于是很关切问他:“受伤了吗?”
“没有,未曾动手。”他自顾自的蹲了下来,依然愁眉不展地盯着我。我实在是不解,就因为我喜欢吃他不爱吃的点心,至于这样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吗?
“给你吃。”我把咬了一半的米糕递到他嘴边。没错,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看楚之岚听我的话吃下自己不爱吃的东西。
听到砂糖在他嘴里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心里很是满足。让你再说我最爱的蒸米糕不好吃!
“你们俩怎么这么恶心!小孩子吗?吃兄弟剩下的东西?”一旁的李漾看我们的眼神满是厌恶,我也不想再瞒这个傻子了。
“哦,我们不是兄弟,我们是夫妻。”说着,我伸手拉过楚之岚的脸,亲了他一口,故意亲地很响很响。瞬间,空灵的箫声戛然而止,妩媚的舞女“啪叽”跌在地上,而李漾,脸色比失了血的楚之岚还要白。
忽而,他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原来,你们竟然是……那种关系。”
不是,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们不是。
我一气之下松了头上的巾帻,将长发泻下,申辩道:“师兄,你再看看我。”
李漾摇了摇头,“我真的没看出来。”
是吧,虽然我很有男装的天分,可还是因为你太迟钝了。
“我真没看出来小师弟你竟有如此喜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