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晚凉知道南城雪在说自己,但总感觉好像连着他一起骂了。
但见南城雪这个样子,又实在是担心:“师尊…”
南城雪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师尊,斩杀妖蟒,为民除害,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吗?怎么师尊看起来并不开心呢?”
南城雪微微动了动,嘴唇轻轻颤抖,好半天,才开口道:“晚凉,在你眼里,这样的妖兽,是不是都该死?”
“不是么?”路晚凉回道。
“哪怕它原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因为体型庞大力量惊人令人恐惧,或者只是因为之前有过跟它类似的妖兽伤害过人,它也就必须要有同样的命运吗?”
路晚凉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因为他说不出口。
毕竟,曾经,他也问过别人。
“你觉得魔族人都该死么?”
“不是么?”
路晚凉露出一抹苦笑。
“不为当事者,怎知当时事;不明当时事,怎可辩是非。”南城雪道。
“师尊。”路晚凉不死心,或者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它若真是冤枉的,为何不为自己洗清冤屈,即便它不能说话,总能用行动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吧,毕竟清者自清,明者自明。”
“清者自清,明者自明。”南城雪重复了一遍:“清者真的可以自证清白,明者真的可以明辨是非吗?有多少清者,直到最后都未能给自己澄清,又有多少明者,可以一直坚守本心呢?”
路晚凉听完,抿紧了唇。
“即便有机会可以证明自身清白。”南城雪抬起头,一侧的薄纱滑落,露出他一半俊美的脸,他的眼神深邃,眼里闪着淡淡的微光:“可那时,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听,去信,去接受呢?”
路晚凉突然觉得心口揪痛,疼的有些喘不上气。
上一世的他,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所有人都说他身上留着魔族的血,天生就是罪大恶极之人。
可是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好像都没有做。
就因为他是魔族,所以他们觉得魔族能做的事,他也能做,不对,应该是他也会做,所以人人都要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满意。
所以到最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师尊…”凌浩然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他看向南城雪,想向前一步,可终是脚下太沉,未能移动。
他又侧头看向一旁的路晚凉,不懂路晚凉脸上的痛处是哪里来的。
可能是感同身受吧。
“师尊…”路晚凉低下头,声音颤抖:“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您的徒弟是个大坏蛋,人人都说他该死,不该留在这世上,师尊会怎么做?”
“我只信我知道的。”南城雪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
“如若他确如别人口中那样,师尊会如何做?”
“清理门户,绝不留情。”
“如若他并非别人口中那样,师尊又会如何?”
“复他名声,证他清白。”
“如果到最后…”路晚凉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眼中含泪,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沙哑道:“如果到最后,师尊不仅没为徒弟证明清白,反而被拉下水,毁了名声呢?”
“我不在乎。”南城雪轻轻开口,声音平稳:“管他世人如何评价,只要我仍是我,那便够了。”
所以上辈子,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所以,直到最后,自己真的变成了人人口中的恶魔,师尊您也要亲自过来看一眼,才肯相信吗?
师尊啊,您可真傻啊。
路晚凉侧过头,看向洞口,努力的调整回情绪,等到稳定了,才露出一抹笑,转回头看向前面的人:“师尊,咱们还是说说妖蟒吧,刚才竟说一些无用的了。”
“呦,你还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啊。”
凌浩然见路晚凉恢复情绪了,也放下了心,开口跟着调侃着。
“凌少主听出来了,看来不傻嘛。”
“路晚凉。”凌浩然走过去,握拳,不轻不重的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路晚凉立马装作受了伤的样子跑到南城雪身边告状:“师尊你看看少主,刚才特别用力的打我,我这肩膀肯定是受伤了,看来短时间内这条胳膊是用不了了。”
“用不了了?”凌浩然走过去,伸手就要抓他胳膊:“信不信本少主真给你废了。”
“哎!师尊在这,凌少主你可别乱来。”路晚凉躲到南城雪面前,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还好经过这么一闹,南城雪的脸色好了许多,路晚凉隔着南城雪的肩膀,对着凌浩然使了一个眼色。
凌浩然了然,走到南城雪的另一边:“师尊,您要不给他讲讲妖蟒的事吧,要不他又该胡说八道了。”
“谁胡说八道了,我这人向来爱说实话好吧。”
凌浩然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师尊你看他。”路晚凉告状。
南城雪被他们二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本来阴郁的情绪也缓和了好多:“好吧,那我就简单给你说说。”
其实故事很简单,还是要从妖蟒说起。
当年,南城雪刚刚下山,便听到了这里有妖蟒的事情,于是便来到了白穷山上查看一番,正巧遇到了凌尊主带着凌少主在此,也准备除了这妖蟒。
南城雪见凌尊主修为不低,应该可以解决了这妖蟒,便飞到了洞顶,想要看看这一幕。
谁知这妖蟒实在是太大了,并不是以凌尊主的修为可以解决的,眼看着要伤了这两人,南城雪唤出素白,从洞顶跳下,一剑斩杀了这妖蟒。
说实话有些胜之不武,毕竟属于偷袭,但不管怎样除了这白穷山百年的威胁,又刚好被几个偷跟在凌尊主上山的人看到,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传开了。
原本南城雪也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是随着他后来对此的调查,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这妖蟒确实庞大又有威胁,自它出现开始,便没有人再敢上山,而它又不老实本分的待在山上,偶尔还会下山跑到人家的院子里去,偷吃别人放在院子里的食物,不是破坏了面墙,就是推到间房屋。
害得白穷镇人人惶恐,民不心安。
可是,这妖蟒却从未害过人。
哪怕它不小心破坏了什么,却也未伤到过人,甚至被破坏的人家第二天还会在院子里发现只有白穷山才会有的药材。
这些药材换了钱,完全够用修补被破坏的地方,甚至还留有富余。
即便如此,这样的妖蟒还是让人恐惧。
于是便有了四大仙门来此封禁它。
直到百年后,凌尊主带着凌少主来。
“其实当时我和我爹都以为这妖蟒是要吃掉我们。”凌浩然道:“直到后来才发现,它只是想要我手中的汤包。”
上山之前,凌浩然饿了,凌尊主特意给他买了点汤包带在身上留着吃,等到了山上时,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
那妖蟒闻到了味道,想过来讨要,可它体型实在是太大了,这么直接冲过来就像在进攻一样,所以…
“所以,它就这么冤死了?”路晚凉看着凌浩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故事的真实版本居然是这样。
“嗯。”凌浩然点了点头,走到路晚凉身边小声道:“所以师尊看到白穷镇的除祟节时才是那种表情。”
“哦。”路晚凉了然。
怪不得。
“尊主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挺丢脸的,所以…”路晚凉说到这突然停下,有些尴尬的看向一旁。
凌浩然斜了他一眼:“所以我爹的卷宗上没有记载这件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说你下次想去长生卷阁就大大方方去,本少主的长生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额…你知道了。”路晚凉尴尬的笑笑。
“本少主不是告诉过你,长生峰的一点风吹草动本少主都知道吗。”
“行行行,知道了。”路晚凉不想搭理他,见南城雪要往洞外走,便准备追过去。
“哎。”凌浩然一把抓住了他。
“干嘛?”路晚凉不解的看向他。
“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嗯?”路晚凉有些懵:“少主何出此言啊?”
“刚才看你跟师尊说话时,你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别人欺负了。”
路晚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站在一旁抱着臂:“我要是被欺负了,少主打算怎么做?”
“我的师弟只能我欺负,别人谁都不行。”
“谁是你师弟。”路晚凉不满道。
“你啊。”凌浩然对他挑挑眉:“就算你不愿意承认那也是事实,本少主就是比你先拜师的。”
“呵呵。”路晚凉懒得理他,转身就追了出去。
南城雪没有走远,站在洞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到路晚凉出来,对他伸出了手。
路晚凉了然,将手中的树枝递给他。
“你给我树枝做什么?”南城雪道。
“师尊不是要在这洞口插一根树枝吗?我看师尊好像忘了,刚上山的时候替师尊摘的。”
“路晚凉你好像脑子有问题。”凌浩然从他身后走过,把他背上的酒接过来递给南城雪。
“我脑子好的很。”路晚凉白了他一眼,被凌浩然推推搡搡的带到了远处。
南城雪见他们走远了,打开一壶酒,洒在了洞口。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桃花酥,放在洞口的石头上。
“下次吧。”
南城雪道。
“下次,再给你带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