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识枕边人

家丁吓得屁滚尿流,他们费力地收住木棍,慌不择路地扔了就跪下。打驸马是族长下令,可公主要报复绝不会寻族长,多半拿他们这些虾兵虾将开刀,个个心里发苦、面上惨白,恨不得时光倒流!

一口茶水呛族长的眼冒金星,赶紧擦净身上和脸的茶渍,和众人迎驾,“公主万福!”

温檐斥责门房:“怎么伺候的?竟敢怠慢公主,拖下去各打板子!”

对着萧岚,她怒目即刻转笑:“不知公主莅临,这才失了礼数,请公主责罚。”心中暗恨:多好的时机就这么没了!

门房拼命地跪着,一次次说奴才该死!满庭满院的人皆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是本宫不让通传的。”萧岚穿了件浅杏色镶金边的绣着桂花的褙子,内里同色长襦裙,婀娜体态,轻盈步姿。

很随心且亲和的装扮,可因她是公主多了一些森严,骨子里的皇威与纤细身型完美契合。

但众人发怵的还是她戴的面罩,冉冉升起的皎月渡了层冷霜,玄墨与赤朱两种颜色越发森严。都知晓,岚公主心情不好时就会戴上此面罩。

族长跪着差点儿趴下,温檐心思跳转的极快,“既是公主的意思,臣妇自然通情达理,方才也是气急没能迎驾才口出狂言,还望公主海涵臣妇的无心之失。”

能说会道的人往往很受萧岚器重,唯独温檐例外。

虎毒还不食子,温檐为母不慈,不可近交。

“都起来吧!”

众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见萧岚搀扶起驸马,心里一阵阵心慌。

韩砾几乎喜极而泣,魏瑾却是怔神了片刻,萧岚已对她冷淡好些天了,竟来解围他甚至觉得是梦。

“我都说身子好了大半,让你别耽搁了大伯兄的生辰宴,你非要等我一起,说不能失了大伯兄的面子。可这下好了,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叫我如何救场?”

刻意不让通传,便是萧岚要隐在人群听,晓得来龙去脉后揪出几个奴仆问问,有了把握才插手魏族的家务事。

族老曾辅佐内阁大臣,即便功成身退可威望长存。方才萧岚心急救救人便耍了一把皇威,若继续用皇劝压制只会口服而心不服,指不定还坏了她和驸马的名声。更糟的是树敌,夫妇俩一旦落下什么把柄,人群里有一个心思歹毒深沉的,他们便是防不胜防。

领会萧岚的深意,魏瑾面色浮起自责,“岚儿还腹疼么?”便是将他来迟是因公主身子不适给坐实了。

萧岚摇摇头,看了眼翠竹,翠竹引着侍卫呈上两个笼箱,“你走的急,贺礼都忘带了。”

魏瑾惭愧地扯了扯唇,“是为夫的过失。”他面向族长族老等人,款款作揖,“虽是小侄无心之失,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侄甘愿受罚。”接着,他又对萧岚道:“岚儿莫要阻拦。”

有时候萧岚也唏嘘不已,她和驸马情缘淡漠的如水,可只要她一个眼神,驸马便清楚她想做什么。

眼看魏瑾要往团圃跪,族长和族老脚底抹油似的飞奔去,二人一左一右将魏瑾拉起来。

“使不得!你既是照料公主,来晚了全当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等并不知情,且比起大郎的生辰宴,公主的身子自当是更要紧。”

“……”

族长和族老都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怎会听不出公主给双方步台阶呢!再罚魏瑾,不就是变相骂公主病的不是时候?

礼到了,魏瑾当众认错致歉,他们有了面子,自然要把礼子留下。他有了礼子,公主的面上才好看。

闹剧已朝好的方向发展,偏有多嘴的。

“公主可唤医官瞧过了?”

众人一噎,族长只恨不能将说话的人赶出去,这不是暗里怀疑公主假称病来给魏瑾解围?

不知天高地厚的魏橙紧咬不放,“正好侯府里有郎中,不若唤来给公主诊治?身子不适可不容忽视啊。”

太子选妃定九九重阳节后,温檐独女魏橙在候选名单里,还没进选,她已做起太子妃的美梦,看谁都是高高在上之态。

萧岚不解魏橙为何对驸马像马蜂似的,非要扎人!

魏瑾迈出一步正要开口,萧岚懒散道:“魏妹妹有心了,唤来吧。”言罢,招来翠竹耳语叮嘱。

温檐拧了把魏橙的胳膊,眼刀剜过去,低声骂:“多事。”

魏橙也知碰了钢板,岚公主真有身子不适,她摸着痛处赖皮,“我又没明说,公主不能把我怎样,阿娘瞎操心。”

温檐愤愤地剜她。

侯府的郎中瞧过后叮嘱:“公主切莫贪凉口,也不可劳心伤神,否则病疼复患。”

族长和族老老脸都不知往哪搁!公主来解围,不正是劳心伤神。

“公主,是我等没弄清状况,出了啼笑皆非的闹剧,害得公主拖着病体奔波,老夫难辞其咎啊!”

“橙娘年岁小、不懂事!还请公主降罪,老夫绝不敢有半个字的怨言!”

驸马是闷葫芦但不是哑巴,来时一定诉说过缘由,方才韩砾也替驸马辩解,奈何无人信。族长和族老都是年高德劭之人,肩上担着全族的兴盛和荣耀,却对对驸马如此锱铢必较,萧岚费解。

温檐拉着魏橙跪礼,“橙娘口无遮拦,臣妇教养无方,愿同她一并降罪。”

都是教养无方,前者落井下石、后者同甘共苦?寤生的庄公也不过如此!萧岚无声叹了叹,罚二人抄写女戒,接着鼓掌三声,暗卫闪现。

“驸马因我迟了生辰宴误伤大伯兄,郎中说腿折了下不了床,我的侍卫是伤筋动骨的好手,让他看看。”

此言一出,温檐、魏橙皆是神色大变,眸光惊惧骇动。温檐的声音开始哆嗦,“怎敢劳驾公主的侍卫呢!郎中说只要好生歇养几日就能痊愈。”

魏橙则是死死垂首不支声。

魏大伯兄的伤若是假的,温檐怂恿这一出图谋什么?想不通的萧岚也累了,不愿再多看一眼。

母女俩不对劲的反应,族老和族长亦看在眼里,但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发觉有异也要遮掩。

“看天色已晚,不若让老夫和家臣亲自护送公主和驸马回去?”

这样囫囵吞枣不知有过多少回,萧岚扫了眼满庭院的人,他们的敬畏、谄媚无穷无尽。

暮色苍茫,天际泼墨,车轱辘声盖不住满城的风声,也压不住萧岚心里的窒息和费解。

到颐园了。

萧岚顿足高阶回身看向身后恭送的族长,“听说你儿魏诀中了进士,替本宫向他道一声喜。”

族长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提嫡子做什么?不会给嫡子穿小鞋吧?他压下悸动,“多谢公主记挂,不过是小儿运道好而已。”

萧岚没继续寒暄,“本宫看得出族长深谙道理,是以必然明白,一碗水端得太歪会是什么后果。”她看向夜里散着滔天权势光辉的皇城意味深长,“祸起萧墙、兄弟反目的例子,在历朝历代的皇室更迭里……”

“咱们听的还少么?”言尽于此,她丢下满脸深思又茫然的族长进去。

睡了一日,却心战了一夜,白日养回的气血怕是又耗费的干净了,萧岚没心思问驸马为何逆来顺受,一个人不去反抗逆境,就会被逆境吞噬。

可驸马是甘心被逆境吞噬的人么?

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能横扫千军万马、能生擒敌军的主帅扭转乾坤、能给膝下无子的荣国公邱赫看中认作干儿子…..

怎会看不出那些雕虫小技?为何不反抗?

萧岚归咎:愚孝!

翠竹给沐浴完的萧岚绞发,净室传来几声哐铛,“属下失手碰着少主旧伤……”

闻言,萧岚起身往净室走,恰见驸马套上中衣的前一瞬,背脊纵横交错的伤痕多如蛛网、触目惊心,看着她心窝仿若被什么一刺,不疼却很不舒服。

臣幼时习武,是以背上落了许多伤痕,怕惊扰了公主。

耳畔回响起这话,萧岚的确惊鄂不小,父皇背上的伤痕,她小时候见过,虽然也多却没像驸马这般狰狞扭曲。

“抱歉,吓着你了。”魏瑾眉眼低垂,即便她已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可扯下背上的遮羞布时他诚惶诚恐。

“有他们弄的么?”想起那根粗厚的棍子,萧岚忍不住问,那些伤痕有像习武落下的,有的不像。

他们是谁,驸马听明白了,须臾后应浅浅颔首,“嗯。”

唯有一字却能藏起无数的疼痛,他犹如悬崖峭壁上经年累月被风沙雨雪折磨依然坚韧峥嵘的岩石,质朴无华,萧岚却是鼻尖微微酸热。

“岚儿,”遮羞布扯了,魏瑾尝试剖开自己,“若你亲近之人对你隐瞒了难言之隐,你可会原谅?”

烛光朦胧,劲瘦的身影逆光而立,容颜不清,那双桃花眸流溢着斑驳的柔辉。

今夜的无妄之灾算是因萧岚而起,便道:“不违道义律法和人情,可以听上一听。”

便是余地可谈,魏瑾决定冒险:“不违道义律法人情,却带着一己私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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