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瓣

书卷上的字迹鲜明润丽, 并非普通人书写时的横平竖直可比拟的。

坚实婉转的用笔,连贯流畅的笔画,错落有致的章法, 字字灵动, 可谓是“违而不犯,和而不同”, 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楚楚夫人的……亲笔?”姬有光望着书卷出神。

“是啊。”达日巴特问, “怎么了?姬学士。”

“不像她……一个女子的笔迹。”

倒像是他一个朋友的。

不,应该说绝对是那人写的。

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太熟悉这字迹了。

只是那人的笔迹怎会出现这些蛮夷的手里?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姬有光眼中泛起晦暗的波澜。这件事他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达日巴特将军。时候不早了,赵瑞王爷还在等我回去复命。”

“这……”面对男人的催促,达日巴特也很难做,“你且坐着等等, 我让人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麻烦将军了。”

****

“夫人在哪?”

“回大汗, 夫人在房中休息。”

旭烈格尔大步穿过长廊。

泛红的阳光从东面来, 从东到西, 抹去阴暗。窗外映着长长的人影, 那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 手里在摆弄什么。

旭烈格尔偏头望进去,瞧见向来沉不住气的少年,正在全神贯注地剥着橘皮。

“你当真是难伺候。”沙拉里格低声抱怨,“剥皮就算了, 还要将橘络也给撕扯干净, 是不是等会儿还要人喂你吃。”

“我也没让你弄。”林昭昭躺在榻上,他没空搭理外面的沙拉里格, 心里还想着姬有光的事。

“我只是看你不舒服, 帮我哥照看一下你。”沙拉里格眼眸垂下,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里间的林昭昭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内心听的。

他哥哥爱的女人,他年幼时的老师,藏着一段泛善可陈,早早注定无疾而终的少年情愫。

他们之间只有这些而已。

“剥好了,给。”沙拉里格语气很不耐烦,手里的那枚橘子倒是剥得干干净净的。

他起身想将果肉递过去,却被另一只手给接住了。

沙拉里格抬起头,瞧见了自己的哥哥。

两人四目相对,沙拉里格心猛跳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安定了下来。

“我本来是要带他过去了,但走到一半,他身体难受得厉害,我就将他扶回来了。”沙拉里格低头说。

“沙拉里格你在和谁说话?你哥回来了?”里间的林昭昭听到了些动静发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盯着他。

“他不让我告诉你。”感受到莫名的针锋相对,沙拉里格语气缓了缓,“怕耽误你的正事。”

“下次记得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比你嫂子更重要。”男人转身低声嘱咐。

沙拉里格愣了下,随后故作漫不经心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兄弟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踏出房前的门槛,一个掀帘走了进去。

旭烈格尔走进里间,将手里的橘子放下,林昭昭还躺在榻上。青丝铺散着,白洁如藕的手臂抵在双目上,慵懒随意的样子瞧一眼就能勾了男人的心。

“商议完了?大夏派来的人走了?”林昭昭依旧四仰八叉地躺着,像是完全不在意进来的人瞧见自己这幅毫无仪态可言的模样。

“没有。”

“没有?没有你怎么回来了?”林昭昭惊异,直接坐了起来,睁大眼睛望着进来的男人。

“你哪不舒服?”旭烈格尔没回答,而是走到床榻边坐下。

“我……”林昭昭顿住了,随口乱说,“我肚子疼。”

“吃坏东西了?”旭烈格尔微微颦眉,“我给你揉揉。”

“不用,已经好多了。”林昭昭想拒绝,然而男人的手已经落到了他的小腹上方。

“冰凉凉的。”旭烈格尔说,“衣服穿少了。”

“不少……”林昭昭抿了抿唇。

他的不舒服也并非全装的。知道姬有光过来后,他的胃就有轻微的痉挛,估计是太紧张担心的原因。

林昭昭不由眯起眼,身上也放松了。男人的手心十分温暖,顺着一个方向轻揉着他的肚子,还是挺舒服的。

“以后哪不舒服和我说。”瞧着青年和猫咪一样的蜷缩着身子,旭烈格尔眼眸又深了深。

“你又不是医师,我和你说干嘛。”

“我可以照顾你。”

听到这话,林昭昭心里也是一暖:“你现在是格日勒汗了,不能心思全都挂我一个人身上。”

“那我不做格日勒汗了。”

林昭昭愣了下。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岂不是便宜别人了!”他故意打诨,“你不想做格日勒汗,我还想当最高断事官呢!”

“洛初还真是个官迷。”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

“切。”林昭昭感觉喉咙有些干了,“我有些口渴了,刚刚沙拉里格不是说有橘子……”

“那个掉地上,不干净了。”旭烈格尔摸了摸林昭昭的头,“我去给你重新剥一个。”

“哦。”林昭昭望着男人走去外间的背影,感觉怪怪的。

***

“将军,沙拉里格殿下说,夫人身体突然不适在房内歇下了,大汗正在一旁陪着。”士兵说完退下。

“看来还真是不巧啊,姬学士。今日你恐怕要先回去了。”达日巴特有些歉意地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无事,夫人的身体要紧。”姬有光依旧温和淡定,完全没有因为久等而恼怒不耐。

“那我去和格日勒汗辞行。”他站起身顿了顿,“有光不才,对医术药理也有所钻研,不知楚楚夫人身子哪不舒服,我可否看看,或许能帮上些忙。”

“你还懂医术?”达日巴特诧异。

“向太医署的老师们讨教过一二。”

“太医署不是给皇帝看病的地方吗?那你的医术一定很高明吧!”

“寻常头疼脑热还是能看一看的。”

“那走吧,我们去看望下夫人。”

***

林昭昭渴得不行,来外间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见摊着一桌子的橘子皮。白色的经络纠缠在男人的指腹上,一丝一缕娓娓坠落。

林昭昭眼神微微闪烁。

他老是使唤旭烈格尔。倒不是因为他真柔弱到了不能自理的地步。

有些难以启齿……主要是这画面确实是瞧着人赏心悦目。

怎么说呢?就好像娇俏可人的美女忽然执剑起舞,气吞山河。

一想到那双握刀勒马、大杀四方的手,为了他小心翼翼地剥着水果,沾满了酸甜的汁液,他心里就有种诡异的满足。

“给。”男人重新给他剥好了橘子。

想到昨晚的事,林昭昭动了坏心眼,没接过来,张了张嘴。

男人顿了下,明白他的意思。将橘子一片片掰下来,喂到了林昭昭的嘴边。

有一瞬,柔软的唇舌触碰到了指尖。

“唔。”林昭昭漂亮的脸皱了起来,不经意地舔了下嘴唇。

这是想勾走他的魂吗?旭烈格尔又将一瓣橘片送过去,这次他仔细看着那橙色的果肉被吞入,咀嚼,咽下。

“酸吗?”

“有些酸。”

“我尝尝。”

“还又那么多,你尝呗——”还没将话说完,林昭昭就给人吻住,尝去了滋味。

不知是因为昨晚的不愉快,还是因为有些日子没亲密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男人动作比往日来得生猛,就好像要同他干仗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口中没了橘子味,林昭昭腿都软得站不住的时候,男人才放开了他。

“要死啊你。”林昭昭脸上泛红,抹了下自己嘴角的血。

“死洛初身上可以吗?”

“有病。”林昭昭眼神流转,两指在男人胸前掐了一把。

旭烈格尔手搂上了他的腰。

两人也是老夫老妻了,不用猜来猜去。眼神对上就知道彼此都有兴致,今晚可以干正事了。

“大汗,姬学士要走了。”走廊上传来了达日巴特粗犷的声音,“夫人身体如何啊?姬学士说他懂医术,可以帮忙看看。”

“大汗。”一墙之隔,男人清透如玉的声音响起。

旭烈格尔罕见地发出了烦躁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同自家夫人冰释前嫌,亲密如初,结果碰到了这两个搅事的家伙,他内心的燥怒不言而喻。

“不管他们。”他低声说着,想将怀里的人抱回里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外面的那一声“大汗”,直接将他卿卿夫人给喊成了石像了。

林昭昭给吓傻了,整个人都萎了,一动都不敢动。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那是姬有光的声音。

而且离他们非常非常近。

“你把手稍微抬起来点。”他低声说。

“为什么?”

“快点。”

旭烈格尔虽不懂,但还是照做了。

林昭昭微微弯下身子,从男人手臂的空隙处悄悄望去,随后就立即站直身子,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男人的胸膛上。

旭烈格尔:“……洛初?”

然而此刻林昭昭脸色煞白一片,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方才瞧见了姬有光的脸,就在外间的窗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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