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

朔平城外, 血狄的马队已经整装待发。旭烈格尔、沙拉里格和达日巴特坐在马背上,他们身后的板车排成了一队,其上捆绑着的箱子里都是大夏“赏赐”给血狄的绢帛、绸缎、铁器还有其他金银财宝。

“大夏还真是富裕啊,出手真是阔绰。”达日巴特回头望去, 长长的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尾巴, “也算是他们知恩图报, 不枉国后当初借粮给他们。”

“这些好东西可不是白给的, 这可是大夏给我们的买命钱。”沙拉里格冷声说,“是要我们拿里瓦德的项上头颅来换的。”

“用里瓦德的一颗脑袋换这么多东西那也是值得的啊。”达日巴特哈哈大笑, “回家我家婆娘又有新衣服穿了!”

沙拉里格翻了个白眼,很是瞧不起达日巴特这幅模样。他捏着马绳,往后方看去,瞧见两道人影站在城门之下,像是在交谈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个大夏人认识国后?”沙拉里格扭头, 只觉这一幕极为扎眼, “他们在说什么说这么久?”

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的达日巴特说:“姬学士和国后都是京城来的应当是认识的。之前姬学士还请国后去酒楼叙旧……”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同意她和别的男人去酒楼叙旧?”沙拉里格震惊,他不相信他哥能有这样的胸怀,“你就不怕那大夏男人对她心怀不轨吗?”

“你就放心吧。我和首领那都是一路护着国后的, 谁敢对你嫂子不轨之心啊?”达日巴特拍了拍沙拉里格的肩膀。

沙拉里格还是觉得他哥淡定得奇怪,要是往日估计已经杀过去了, “要不我去催一下国后?”

“再等等。”旭烈格尔镇定自若。自从那日知晓林昭昭抱着他表明了心意,他内心也没有之前那样不安了。

“……”既然旭烈格尔如此说,那沙拉里格也不好多言, 只能在马上继续干等着。

****

城门下, 一阵冷风卷进来, 微微吹动月白色的裙摆。

林昭昭思虑再三, 今日还是以血狄国后的打扮来与昔日的好友辞别。

姬有光望着面前的林昭昭,垂下了眼眸,出神许久。遥遥相顾的第一眼他就瞧见这道身影,当时他还心存侥幸,还想着前日自己会错了意,然而当林昭昭真走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还是成真了。

传言里被血狄奉若珍宝的林楚楚就是他的阿昭。

“如你所见,我就是林楚楚。”林昭昭站在姬有光面前,低着头轻声说,“你想笑就笑吧,憋着不难受吗?”

“傻子,你落难至此,我哪笑得出来。”姬有光咧嘴苦笑,“怎会这样?”

“当年奉旨成亲,林楚楚与人私奔,没了踪影。林府上下走投无路,便让我男扮女装先糊弄住血狄,好给他们拖延些时日。”

“这和送你去死有什么分别?”

姬有光攥紧拳头,他知道林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没想到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是啊,他们估计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林昭昭叹了口气,“幸好老天爷眷顾我,让我碰见的是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他没为难你?”

“没有,他待我很好。”林昭昭顿了顿,像是怕姬有光不信又说了一遍,“他真的很好。”

姬有光瞧着林昭昭的眼眸,里面的温和柔软让他心里微微刺痛。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什么也都没再追问了。

“我有样东西给你。”姬有光背过身,从侍女手里提过一只盖着绣布的笼子,“这只飞奴是我从波斯买来调|教数年,可飞行数千里,知晓回巢……你若有事,可将短书绑在它脚上,它会飞来找我。”

“你还把我当朋友吗?”林昭昭接过鸽笼,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还愿意同我来往……你真不嫌恶我吗?”

“怎么会……”

“真好啊。”林昭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之前不是故意欺瞒你的,只是怕你见到这样的我会失望会恶心……眼下有你这句话我当真是松了口气。”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吗?”姬有光有些无奈。

“你心思那么多我哪看得明白啊。”林昭昭拨开耳边的发丝,抬起头,眼眸清亮。

姬有光抬眉,望了会儿林昭昭这张脸,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昭昭的扮相。

“难怪那些人都没怀疑过你。你若是女子,这京城第一美人哪有林楚楚什么事。”姬有光摸了摸下巴,“早知道我再多送你几条京城时兴的衣裙。”

“呵,姬学士自己留着穿吧。”林昭昭皮笑肉不笑,“您这张脸可比我俊美多了。”

“不敢,昭昭夫人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我等庸脂俗粉,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姬有光躬身行礼,故作惶恐,“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啊。”

“姬有光,你想死啊。”林昭昭红着脸骂。

他就知道这黑心狐狸不会那么好心,见他如此,不损他几句是绝无可能的。

“国后该出发了。”沙拉里格骑着马来,冰冷的眼神望了眼姬有光。

“那我走了。”林昭昭提着鸽笼,看向姬有光,也不知两人下次何时能再见。

“阿昭,一路珍重。”姬有光笑。

林昭昭手里的鸽笼被沙拉里格接过,他在阿古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然而才回头。从车帘的缝隙里,姬有光站在原地似乎要目送他离开。

“出发!”

车轮滚滚,飞沙阵阵。姬有光望着车厢渐渐沦为黑点,嘴角垂了下来。

他素来策无遗算,唯独这一次,他当年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林府这一群蛇鼠居然能将林昭昭逼上花轿!

这简直是他无法释怀的耻辱,让他所有安排都付诸东流,也让他的智计思虑都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这群该死的人。

“还没找到林府的那些人吗?”姬有光捏着玉珠,隐忍至极才没将其揉成粉碎。

“已经动用宰相府的人马了,估计过几日会有消息传回来。”黑衣人回完,抬头,“宰相催您速速回京,瑶玉夫人秋日游园摆了个宴会请了不少人,其中特意指了您的名,说是要为您接风洗尘……”

“她摆宴让义父催我回去?”眼里划过一丝厌恶。

“眼下深秋,霜意浓重,翠茵秋霞正是赏枫的好时候。瑶玉夫人的意思是,再晚些意境就不美了。”黑衣人硬着头皮说。

瑶玉夫人是当今皇帝宠妃高贵妃的妹妹,三十多岁却被六十多岁的老皇帝称姨,能出入宫掖,势倾朝野。虽然心中厌烦,但思及这女人的可用之处,姬有光还是持礼相待。

“知道了。”姬有光转身离开。

***

出了朔平没多久,黑勒木就带了人马来接应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他们终于满载而归,回到了血狄营地。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林昭昭将四个孩子都安排好,再让阿古苏带着他们熟悉一下四周,“看有什么缺的都给他们置办上。”

也是天公作美,今年部族里的收成比往年还要好,新种的那些瓜果也都有了收获。

带着这个好消息,今日林昭昭去找了旭烈格尔,然而还没进去就瞧见对方坐在桌边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回事?”林昭昭问出来的胡尔汗。

“大汗在想出兵征讨里瓦德的事。”胡尔汗说。

“这事不是早早定下了吗?”

“派了几人刺探情况,里瓦德的残部不多,但大梁给他的人马也比我们想得要多得多。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如今势力虽不弱,但与大梁相比,光是人口就差了数倍之多。贵族中有不少人进言,意思是大夏的赏赐都弄到手了,反正也要不回去,何必夹在大夏和大梁中间打这一仗。大汗估计也是在犹豫吧。”

“我知道了。”林昭昭走进王帐。

“你来了。”旭烈格尔抬头,林昭昭给他倒了杯茶水。

“还在想出兵的事?你犹豫了。”

“说不犹豫是假。对现在的血狄来说,夏梁依旧是庞然大物。”旭烈格尔没有否认,“如果打败了,我们之前的这些积蓄功业就全成了泡影了。”

“你怕了?这还真不像你。”林昭昭笑。

“你怎么想?”旭烈格尔问。

“这仗一定要打。”林昭昭说,“你在这片草原上称了王,草原就是你的国土。在你的领土上,有人和大梁勾结作乱,你若不征讨他,以后其他部族也敢学着里瓦德兴风作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这样一来,格日勒汗这个名号将毫无威望可言。”

“你说得对。”

“而且我觉得你一定能打赢。你称了王,你就是整个草原部族的人心所向。这是里瓦德所没有的,与其做大梁的犬马,不如做格日勒汗的臣民,这才是人心。”

旭烈格尔握着林昭昭的手没说话,但林昭昭的这番话很合他的心意,同时也坚定了他西行剿灭里瓦德残部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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