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公堂之上

大焱朝实行鞫谳分司制度,比如在州这一级,审问由狱司负责,判刑由法司负责,通判负总责,知州联署签名后生效。

狱司的主官是司理参军,望着台下乌压压的苦主,心里头也有点发慌。

他抬起屁股,对东边坐着的韩藻和吕方施礼,然后坐端身子,神色微凛,道:“带人犯!”

先审的是徐昀状告王旦案。

王旦脸色灰白,浑然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面对闻讯,没有丝毫狡辩,将所有指控全部认下,但问及冯生质库时,却推的干干净净。

“小的跟冯生质库没有关系,纯粹是借质库的名头来吓唬对方,讹诈一些钱财,让他们吃了亏还不敢报复……”

“也就是说,对你的所作所为,冯生质库并不知情?”

“不知情。”

司理参军问完王旦,看向徐昀,道:“王旦与你交易期间,可曾有任何冯生质库的人出现?”

徐昀猜到必定是有衙役跟王旦通风报信,让他认下全部罪名,现在纠结这些衙门里的坏风气没什么用处,坦率回道:“没有!”

“如此,本司认为,王旦以担任田宅房牙之便,伪造真假两分书契,蓄谋讹诈徐昀等人,现供认不讳,移交法司定谳。尔等可有异议?”

王旦垂头丧气,道:“小人没有异议。”

徐昀道:“在下有异议!”

司理参军道:“讲。”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冯生质库既然能被王旦这样的贼子拿来恐吓我等良民,足见在温州恶迹昭彰,凶名在外。如果双方毫无关系,王旦区区房牙,又怎么有胆子借用质库的名头呢?他就不怕东窗事发,被质库追究?”

司理参军皱眉,道:“你这只是猜想,可有实证?”

“暂无实证。但这番推理,合乎逻辑……”

“没有实证的话,今后在本司面前不得提起。”司理参军斥道:“朝廷鞫谳,首重证据,次看口供。若证据齐全,拿不到口供也可定罪。些许推理,做不得用。”

“那敢问参军,若后续有案子证实,王旦跟冯生质库确有联系,可否翻异别勘,重审此案?”

“那是自然!”

徐昀转身指着堂下,道:“那位孙娘子状告王旦勾结冯生质库,骗光了家里的田宅,并将她丈夫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做苦工来还债。孙娘子可以证实,曾有质库的管事和王旦同时出现在她家……如此,王旦方才说跟冯生质库毫无关系,纯属狡辩……”

司理参军盯着徐昀,露出不善的神色,可顾忌旁边的韩藻,不敢表现的太过,道:“该审谁,如何审,由本司决断,岂容你一个苦主指手画脚?念尔初犯,这次不予追究,下不为例!”

韩藻哼了一声,道:“吕大人,你我既然列席旁听,对案件审理有没有建议权?”

吕方算是看明白了,韩藻这是豁出去了要为徐昀出头,这个节骨眼犯不着碰他的霉头,笑道:“大人是上官,指点审案是应该的……”

司理参军也无奈站起,道:“请大人指点。”

韩藻道:“我以为徐昀的话很有道理,前后两案,明显关联,且可互为佐证。参军如果觉得哪里不对,何不指出来,让我和知州一道参详参详?”

司理参军哑口无言。

事出紧急,他被冯西亭推出来接手审案,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卷宗。

几十名苦主,怎么看的过来?

此时真的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因为徐昀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所以,只能用官威强行压制。

可这招对付普通人有用,对付有靠山的,比如虎视眈眈的韩藻,被当众打脸,也在情理之中。

“带孙妇!”

司理参军一拍惊堂木,道:“孙妇,你状告房牙王旦和冯生质库管事勾结,侵吞你家田宅,且绑架你丈夫,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也不是?”

“是!”

“可有实证?”

司理参军眼神如刀,冷冷道:“诬告反坐,杖责五十,想好了回答。”

两排站班衙役都是跟着司理参军天长日久的老皂隶,听风就知是雨,立刻捣鼓起杀威棒,高呼:“威武!”

孙娘子虽有拼死的准备,可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的六神无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徐昀道:“我为孙娘子代讼……”

司理参军拒绝,道:“你是前案苦主,今两案合并,不得代讼。”

话音未落,沈谦站了出来,道:“学生愿为孙娘子代讼。”

司理参军犹豫了会,沈氏的面子,他不能不给,道:“准!”

沈谦将孙娘子的诉求一一说出,申请传冯生质库的东主冯承志和阴胡生到堂录问。

司理参军道:“孙妇提供的证物证词,只提及王旦和质库管事,跟其东主无关。此案,只需传管事之人到堂即可,不许牵连。”

沈谦自幼被当成沈氏这一代的领军人物,经义、诗词、书画、律法无不精通,他据理力争,却被司理参军悉数驳回,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传冯、阴两人到堂。

沈谦强忍怒意,看向徐昀。徐昀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放弃,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等前去传召的衙役回来,说那名管事前些时日因为犯错被逐出质库,可能回老家,也可能随海商出海。

反正质库那边的意思是,现在找不到人,对孙娘子家的事概不知情,全是管事假借质库名义,一人所为。

徐昀心里暗道:好家伙,开除临时工这招都出来了,应付百姓,还真是古今如一。

这个案子,估计也只能审到这里了。

果然,司理参军道:“既找不到管事,王旦又拒不承认合谋,孙妇的证物也有失偏颇,此案暂时搁置,等日后寻得管事,传召到堂,再做审理。”

孙娘子匍匐于地,嚎啕大哭:“大人给民妇做主啊,大人……”

连续两案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别说将冯承志和阴胡生定罪,就连传召两人到堂也做不到。

沈谦、冯玉树等州学生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可徐昀却仿佛早有预料,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推进第三案。

赵小娘子状告父母被杀案。

这次由徐昀代讼。

赵小娘子亲眼看到,冯承志带着人夜里闯进家中,殴打其父致重伤,三日后呕血而死。临死前写下血书一封,控诉冯生质库的种种恶行。

其母前往州衙具状以告,却在傍晚回家的途中失踪。等到天明后发现溺亡在河水里,有司以失足落水结案,没了苦主,所告之事也不了了之。

赵小娘子聪慧机灵,见势不妙,立刻藏了证据起来跑了,假扮成男孩混迹街头,直到今日。

“大人,今有人证,赵小娘子亲眼目睹冯承志行凶;有物证,赵父的血书里详细描写了阴胡生为吞并他的生意,联合冯承志谋害他的全部经过。我请大人传召,冯生质库东主冯承志和阴胡生,到堂录问!”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司理参军,包括韩藻和吕方。

司理参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目光如炬,那一双双眼睛如同黑暗里燃起火堆,将他的后背炙烤出了层层不尽的汗滴。

“来呀,传冯承志、阴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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