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关于科举和国子监招考生徒的通报和往大兴庄来的圣旨几乎是先后到达的。
沈烈和沈安才与魏清和、王云峥等一干同窗在学里看到了朝廷就大齐第一批学子前程的具体进阶玩法, 就有人奔来通知,让兄弟二人即刻归家。
“你们庄里人来报信,说是天使到大兴庄了, 让你兄弟二人马上回去。”
州学里哗然,根本不需问圣旨是给谁的,沈烈那位娘子, 那位桑乡君接旨接得比歙州官员还要多。短短一年,先是赏田地牌坊,又是封乡君,这又来圣旨了?
自有人跟大兴庄几位学子打听,桑萝这是又干什么了。
圣旨已到,自不必再瞒, 知情的魏清和几人便照实说了, 众皆愣住, 有人咽了咽唾沫:“这不得再封个县君?”
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 一时竟都蠢蠢欲动, 齐齐看向正跟他们一起一起在榜墙前看通报的几位助教。
助教们也好奇啊!相视一眼,道一声走,一起看看去。
得, 这一下不只沈烈和沈安回去, 州学里一帮助教和学子全跟了上去。
方出歙州城门,远远的就看到不少人往大兴庄去,看衣着是左近乡民。
等进到大兴庄里, 沈家外边已经围满了人, 倒没有人往院子里挤,沈烈还稀奇怎都这样自觉呢,陈大山和周大郎几个一样在外边的低声与他说了:“除了天使, 还来了好几个京里的大官,除了我奶和庄子里几位相熟的婶子们在里边帮忙布置香案沏茶,我们都没敢往里挤,怕冲撞了。”
这就是这许多乡民全挤在外边,不踏进沈家大门一步的原因了,这时候的百姓对官员真的带着一种天然的敬畏。
州学的几位助教和一帮学子们对京官倒是憧憬得很,毕竟他们读书科举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改换门庭,得个官身,胆子也较寻常乡民更大,跟着进了一进院,不过也只止步二进院门处,隐约看到沈家厅里除了他们刺史之外还有一位宫中高品阶内侍,一位绯袍、两位绿袍官员,辨认那绯袍官员身上的官服花色,认出是从四品,就没敢再往里进了。
武定五年二月末,大兴庄第三次迎来的天使,沈烈一打照面,发现勉强称得上是熟人,正是第一次来大兴庄宣旨的岑喜。
当然,这时候的沈烈并不知道岑喜名字,更不知这一位是皇帝身边最为得用的大内总管,只是记得他来过,兄弟二人作了个揖礼致意。
曾子骞如今与沈烈关系不同一般,特意帮着介绍了一番,听说岑喜是大内总管时心跳都差点漏了一拍,复又见礼。
岑喜却半点儿没有大内总管的架子,兄弟俩腰都没弯下,他已上前将人扶起了,脸上的笑那叫一个让人如沐春风。
待到后边介绍到司农寺少卿和司农寺丞时,兄弟二人再见礼,看岑喜的态度,再想想一会儿就要被册封为云阳郡君的那一位,谁还敢摆官员的谱啊,都客气得很。
沈家人都收拾好,桑萝也按品大妆,香案齐备,就连还差几日才满半岁的阿窈和谦宝都被哄乖了抱了出来,岑喜这才宣旨。
接旨这个活沈家人如今做得挺熟的,也都猜到皇帝赏得应该不会轻,可听到册封为正四品郡君的时候,一家人还是愣了愣。
二进院门处围观的一帮助教和州学学子们也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有人轻呼出声,声音压得极低议论:“竟是越过了县君封了郡君,且是有封号的正四品郡君。”
而非从四品。
那边岑喜的宣旨还在继续:“实食邑三百,每年可领俸银60两、禄米60斛,赐郡君府,赏京郊五百亩庄子一个,骏马两匹、东珠六匣、金银豆叶六匣、如意长命锁两对……”
别人不知,在一旁垂眸听的曾子骞门清,主打一个体积小,易携带,能收拾收拾就走……
果然,后边就是歙州秋闱后举家随贡入京。
前头封郡君也好,那一堆赏也好,沈家人都没觉得太奇怪,听得最后一句却齐齐诧异抬眼。
岑喜笑着将圣旨念毕,上前一步示意桑萝接旨。
待桑萝接了旨,笑吟吟与桑萝、沈烈二人道:“郡君于农事上颇有建树,陛下希望郡君能早日进京才好,念着小娘子和小郎君太小,不宜奔波,这才将时间定在秋闱之后,京中的郡君府会收拾好,郡君一家届时只要收拾好细软往京城去就行了。”
又看向沈烈和沈安,道:“听曾大人说二位如今在州学读书,圣上知道后,特许了郡君府两个入太学的名额,不限于荫子。不过……”
他说到这里又看沈烈,带着几分笑意提点:“沈郎君不妨今年秋闱下场一试。”
沈烈揖手,道:“我与舍弟从州学回来之前刚看到礼部下发的通报,正准备秋闱一试。”
沈烈说的是实话,他完全不知道曾子骞和皇帝之间有关于他的三年计划,桑萝一次次建功,身上爵位越来越高,沈烈自己的压力其实是非常大的,这一年多来也学得非常拼了,今日看到礼部下发的通报,已经存了一试之心。
岑喜面上笑容更甚:“如此甚好,甚好!”
转而与桑萝和沈烈道:“再请二位带我等往庄子和周边乡邻的田地里看一看。”
一年种两茬,总要亲眼见上一见,各处走访走访的。
桑萝哪里会拒,请岑喜几人稍待,将圣旨、命妇礼服和一应御赐之物贡好收好,这才和沈烈、曾子骞这位地方父母官一起领着几人一起往外去了。
外头围观的一众乡民这是头一回见到桑萝按品大妆,和一帮官员走在一起,纷纷往两边让出道来,又有不少人隔着一小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沈家这边,陈婆子一帮在院子里跟着听了圣旨的正傻眼。
乡下的妇人,对于郡君和乡君之间的差别到底有多大是没有很清楚的认知的,前头也赏过乡君府,这还没住呢,又换成郡君府了,至于那什么金豆金叶的也没太听进耳里,就一句话记得最牢。
桑萝要进京了。
沈安、沈宁和沈金几个还留在家管着两个孩子,招待一群小内侍呢,陈婆子下意识拉了往还在院里的沈安:“小安,秋闱是什么?刚才那圣旨是说你们一家秋闱后都要进京了?”
沈安心下也有点复杂,点头道:“是,秋闱是秋天办的科举考试的意思,在今年八月。”
陈婆子、甘氏、甘二郎媳妇、冯柳娘、周村正媳妇几人都有点儿傻眼。
又为沈家前程高兴,又意识到一直领着她们走的桑萝要离开她们,离开大兴庄,离开歙州了,一时茫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陈有田拉了拉他娘,道:“娘,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陈婆子点头,她叹息:“我就是没想着这样快而已。”
其实从桑萝让沈烈和沈安都去读书起,陈婆子就知道沈家会有离开大兴庄的一天的,只是没想着这样快而已。
可不就是快吗?
几年下来,沈烈和桑萝就好比大兴庄各家的主心骨,这一时听说再有半年就要走了,各家当真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怎么不愣。
一直在院里的陈小丫、许文茵和施巧儿三个也相顾无言。
另一边负责哄一对小侄儿小侄女的沈银和沈铁听得大哥大嫂一家要进京了,心中不由也有些惴惴。
倒是魏清和、王云峥、陈大山和许文庆这帮人好些,魏清和是清楚自己也要奔长安去科考去的,考上了,京城未必呆得了,但歙州怕是也不会久呆。
陈大山则是安慰他奶:“您愁啥呀,我这经销点一直往北谈呢,我正愁再过几个月跑太远了,肉脯肉松不耐放,只能卖卖粉丝和腐乳,沈烈他们进京不是正好?京里能开个铺子,北边那一带的生意我也不用瞧着只能卖点粉丝和腐乳觉得可惜了,往后没准我一两个月就能去郡君府蹭几天的吃喝。”
一句话说得陈婆子笑了起来,照着陈大山手臂上拍了一把:“就你促狭。”
话是这样,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也是真的。
连带其他几家人都被陈大山这一句话说得眉目开朗了起来。
是啊,他们还在阿萝手底下做着活呢,跑商跑商,生意做到京城,那不就也得常往京城去吗?
只要还能常见到,常有音讯,那就是极好的。
氛围变得好了,沈银和沈铁好似也没那么不安了,许文茵琢磨着让她两个哥哥好好读书,没准儿她也有能去长安的一天呢,总之,都有了念想。
岑喜和几位京官回来是近一个时辰后的事了,桑萝和沈烈陪着又走了一趟,将人送进城里的驿馆。
驿馆离刺史府不远,曾子骞索性请了沈烈夫妻往府中坐一坐。
桑萝料是曾子骞有话要说,她自己也有一阵没见范妃娘,便一并进了刺史府。
曾子骞确实有话要说,把当日朝堂应对那一番说辞大概跟桑萝通了通声气,这才让已经候在外头的晓风把人领到范妃娘那边去了。
桑萝这边一走,曾子骞和沈烈单独说话。
“这次进京,圣上朝会后单独留我说话,特许了郡君府两个入太学的名额,你刚才也听岑内侍说了,不限于荫子,这算是开了特例。”
“入了国子学,以后要有出身比之科举要容易得多,不过……”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还未待曾子骞说后话,沈烈已然摇头:“小安可以用,我却最好是参加八月州试,再入京赴明年春闱,实打实靠自己考上去。”
曾子骞闻言笑了起来:“是我多虑了。”
沈烈,足够聪明,也足够清醒。
沈烈郑重一揖:“我底子差,厚颜求请,往后怕是隔五六日便要往州署衙门叨扰一趟。”
曾子骞笑着拍拍他手臂:“也别隔几日了,每日下学后都过来吧,关城门前再回去。”
桑萝太过优秀,优秀到凭她一人之力把沈家兄弟带飞了,可这样被带飞的人不会得到圣上太多器重的,只能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
沈安年岁尚小还好,入了国子学后大有他出人头地的机会,沈烈却不行,他人还未进官场,身上就已经被打了极深的‘云阳郡君丈夫’的烙印,当真用着皇帝给的名额入太学再谋官身,以后也难得重用。
反之,一个农家子,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正经学习,如果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圣上自然要高看得多。
第一届科举,勋贵和官家子弟走国子监,真正同场比拼的是极少部分未出仕的小世家、庶族子弟和平民,世家、庶族子弟从小接受的教育不需要说了,平民不管是实力还是人脉都差得太多,想要考上难如登天。
但桑萝在朝中的声望在这时候也另有一重好处,沈烈只要学识够,硬实力有,阅卷官还真不敢看出身门第直接把他往下刷。
所以这一次的提前进京,对于沈烈来说,是挑战也是机遇,一次让天子和朝中官员至少认可他这个人的机会,而不是只视为桑萝的影子,只看他自己能不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