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我坚持不住了。
怀孕十八周时,我的身体突然出现了问题。
起初并不严重,只是极度的疲累,我们都以为是因为最近办复婚宴把我累到了。
但休息后仍然不见好,反而越发糟糕。
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已经瘦得脱相,本身也是全无食欲。
换了几间医院,均查不到病因,医生说的都差不多:“建议终止妊娠。”
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侯少鸿:“这件事先别跟家里人说。”
侯少鸿开着车,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吭声。
我继续说:“家里人肯定会担心,怕影响到孩子。不过医生已经说了,不是传染的,所以孩子不会有事的。”
侯少鸿这才出声,他说:“我已经预约了手术。”
“……”
“咱们把孩子拿掉。”他握住了我的手,说,“先治病。”
我以为我听错了:“你要杀掉咱们的孩子?”
“……”
他不吱声,明显是默认了,我愈发生气:“医生都说孩子不会受影响了!你做什么?”
侯少鸿把车开到了停车位里,这才扭头看向我。
“医生也建议流产。”他按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的身体已经受到很大影响,不能拖着。”
我说:“我现在感觉还蛮好的。”
“流产也是需要身体条件的。”他说,“以这个速度恶化下去,身体也会受影响。”
“好了。”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
侯少鸿没说话。
“任何一个丈夫这种时候都得先这么说,不然就显得你太无情太冷血。”我说,“我明白的,少鸿,我很感谢你这么说,我很感动。”
“……”
他还是不说话,微微皱着眉头,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么说太直白了,但这件事性质不同,情况也由不得我像平常那样和你绕弯子。”我说,“少鸿,你的态度已经表达完了,现在轮到我坚持要留下孩子了。”
“不是,绮绮。”侯少鸿这才开口,说,“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留下孩子,再坚持两三个月,她就可以安全出生了。”
“现在才不到一个月,你就已经这样了。”侯少鸿说,“你不能等了。”
“我当然能。”我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不等他说话,我又说:“我们……应该说我已经害死了淼淼,难道要再害死我们的森森吗?”
侯少鸿不吭声了。
我是一定要留下森森的。
我的症状主要是越来越严重的营养不良。
不论怎么补,好像都没什么用。
我的外貌也因此而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肤色什么的都还好,消瘦却根本无法隐藏。
虽然已经尽力躲着不去侯家老宅,但见面终究是无法避免的。
当然了,侯老先生不方便来,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来看我这活儿自然是交给候太太的。
候太太几乎天天来,给我送补品,送孩子用的东西。
还告诉我:“我老公已经说了,只要咱们的金孙平安降生,就给少鸿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这下少鸿手里就有接近百分之三十了,仅次于他爸爸。你都不知道,我老公在外面那三个儿子,有两个都已经生出了孙子,虽然他们工作做得不好,但人家有孩子,这几年我老公已经对少鸿有些微词了。”
现在股权的大头还在候老先生手里,所以如果能拿到百分之三十,那就等同于让他接班了。
这算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最终的承认。
侯少鸿多年的夙愿也就达成了。
不过最近,候太太也不来对我说这种话了,而是改口说:“虽然少鸿不肯说,但我老公那边是瞒不住的。他的意思倒是跟你一样,把宝宝生下来,你要是还在,下一胎就安排孕母,你要是不在了,也不会亏待孩子。他已经给少鸿物色了几位人美心善又聪明的女孩儿,我也都很喜欢呢。”
我点了点头,说:“那就请妈妈您帮忙把关了。”
候太太一愣,随即笑了:“那是一定的,这次我一定要选好,要那种心善,身体好的,给少鸿多生几个孩子,日子好了,自然也就忘记你了。”
我说:“您想得没错。”
候太太抿了抿嘴,最后泄气道:“你这病是真的重了。”
她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连好赖话也分不清了。”
我说:“少鸿总不至于让别人欺负了这孩子,何况我相信,这孩子和别的孩子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我也相信,妈妈你会疼他的,就像疼爱少鸿一样……至于我,恶有恶报,不是么?”
候太太露出一脸无奈,握住我的手,说:“我是希望孩子没事的。”
“……”
“但是少鸿要我劝你拿掉孩子。”候太太低声说,“他说他现在害怕得睡不着,生怕这样发展下去你就没了。”
我说:“他就是说说而已,你也做做样子就够了,我知道他更想要孩子的。”
候太太不爽地看了我一眼,说:“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你可真是浪费别人的一番真情。”
我没说话,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困劲儿又上来了。
睡了不久,便被身上的难受劲儿弄醒了。
睁开眼,昏头转向地下了床。
打算去洗手间,拉开门时却听到了说话声。
“她想生,就让她生吧,反正孩子一定不会有事,她自己都明白,也愿意。”是候太太的声音,“她当初那样害胜男,害得她病到现在。这怪病只伤她不伤害孩子,正是她的报应。”
侯少鸿坐在她斜对面,也不吭声。
候太太继续劝他:“只要孩子顺利出生,你就能得到股份。这几年,你总是忤逆你爸爸,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少鸿,一将功成万骨枯,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牺牲一个不值得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从洗手间回来,又躺了一会儿,我被侯少鸿叫醒,他温柔地说:“起来吃饭了。”
我现在感觉不到饥饿,只能依靠定时进餐。
其实也吃不进去什么东西,但为了森森,必须要吃的。
吃了一些,我又躺回去,见侯少鸿担忧地看着剩下的菜,便说:“我下一个小时会努力多吃点的。”
侯少鸿没说话,难过地垂着头。
我握住他的手,说:“我刚刚没有睡好,因为做了个梦。”
他反握住我的手,柔声问:“什么梦?”
“梦到了淼淼。”我说,“梦到我在吃水果,她在地上趴着玩儿,不停地朝我大喊大叫,直到把水果装进咬咬袋里递给她……你知道吗?她就是那段时间学会喊‘妈妈’的。”
侯少鸿眼圈红了,说:“淼淼的事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说,“也许她的病也是从我这儿来的,是我没有给她积福。”
“怎么会?别乱想。”侯少鸿说,“医生当时也说了,是基因突变。不要什么都赖自己,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我笑着摇了摇头:“医生不了解的事多着呢。”
“绮绮……”侯少鸿捧住了我的脸,说,“你不欠淼淼的,而且这个孩子也不是淼淼,现在是这个孩子在要你的命。”
我说:“你不懂,我从来没梦到过淼淼。”
我从来没梦到过淼淼,我以为她已经不要我了。
但最近我总能梦到她,我知道她回来了。
她变成了侯家人最想要的男孩子。
这样,即便我死了,她该享受的爱也一点都不会少。
侯少鸿是无法说服我的。
他没有亲手拔出过那根氧气管,他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
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根拔出的利剑会在我的生命里扎得多么深。
后来侯少鸿也不劝我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产检结束后,侯少鸿嘀嘀咕咕地跟医生说了半天,最后医生把我留下住院。
忐忑地过了一晚上,护士前来给我备皮,我问她做什么,她柔声说:“你不是已经签过手术同意书了吗?做剖腹产手术。”
我说:“才二十六周做什么剖腹产?”
侯少鸿来了,说:“医生说现在剖出来已经能活了。”
“是可能活,但更可能活不成。”我说,“拜托你严谨点!大律师!”
“你不能再怀着他了!”侯少鸿急道,“孕晚期他需要的营养更多,你支持不住的!”
“那也得等到下个月!”我说,“如果你再不配合我,自作主张地乱搞,我就跳楼!”
我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
而我从来不威胁别人。
终于,侯少鸿认了,同时我也留在了医院。
那段日子我跟他都是在不停地签字,放弃检查、放弃治疗、病危通知……
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乱动着,我知道他不会有事。
他一定不会有事。
至于我、我孤注一掷。
用我的生命,换我的森森……以及我的淼淼,回到这个世界。
我第一次见到森森时,他都已经满月了。
从剖腹产手术台上下来后,我便被推入了icu。
当然,这个过程我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