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陆海发已经听到该听到的,那么接下来,也就到了由他亲自登场,引领陆海发知道昔年的真相了。
唐正延看向拉拽陆有富的两人,有意抬高了声音:“你们两个壮年,还拉不动一个老头吗!”
两人听到唐正延这么说,才下了真力气,一把将陆有富从唐正延的腿上扯开了。
陆有富没了唐正延的腿可抱,不安之感瞬间强烈了数倍,当即叫嚷得更加厉害起来。
“有人要杀人灭口啦!救命啊——”
唐正延抬手,仿若无意地顺了一下发带,拉着陆有富的人立即将陆有富堵住了嘴,反绑住了手。
同时,门口守着的一名穿灰色短褐的人,立即拉开留了条缝的小门,冲了出去,仿佛才发现陆海发的靠近一般,几个箭步冲到他身后,反扭住了他的手臂,大声喝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地!”
陆海发闻听有人要杀人灭口,又听到是与陆怀有关,心中已然十分惊诧。再听到之前说要去处理事情的唐正延也在此间,心头不由巨震。
不过,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和气大度如堂兄陆怀者,会做杀人灭口的事,也不相信谦谦君子、雅岸非凡如唐正延者,会牵涉到这样可怕的事情里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唐正延和陆怀真的要杀人灭口,又怎会在约他弈棋的这一日动手。若真是要在这一日动手,此地距离他们对弈之地也很远,唐正延又何需亲自来此,落人口实呢。
陆海发越分析,就越觉得唐正延和陆怀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心神也便越发镇定。
他想这其中也许是有什么隐情,也许院中那高声喊叫之人是个泼皮无赖,故意将事情扭曲夸大,想要讹诈什么也不一定。毕竟,唐正延与陆怀的为人秉性再不像生意人,归根结底也还是做生意的,难免遇到些刁钻无赖之徒。
他深呼吸了一下,冷静地对那个架住他质问的人道:“我是唐兄请来弈棋的客人,登东之后在丁香林辨不清方向,误打误撞来到此间,还请……”
他未及说完,便见到唐正延从小门中步出,一见到他,顿时大惊失色,尽管竭力控制,却依然无法彻底掩下眼中的惊慌。
“贤弟,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唐正延飞快走向他,一边走,一边严厉地对架住他之人命令道:“还不快放开陆贤弟!”
他走到陆海发近前,立即紧张地将他查看了一番,关切地问道:“贤弟你没有受伤吧?我手下之人实在是过于鲁莽了,真是对不住。”说着,又再对那人道:“还不赶快向陆公子道歉。”
那人闻言,立即低头抱拳道:“陆公子,是小人唐突了,还请您见谅。”
唐正延的这番反应,更令陆海发确信院子里面并不存在什么不法图谋。若真是唐正延想要杀人灭口被他撞见了,又怎会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将他放开,关心于他呢。
想来,其中还是别有隐情,才会令唐正延不好明言,也不想被自己知道。
陆海发不介意地对那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唐正延,微微叹了口气:“唐兄莫要担心,小弟没有受伤。只是里面……”
“哦,里面的事贤弟就不要管了,听为兄的话,先回去。等为兄处理好,我们再接着下棋。”唐正延很是不愿多谈地压了压陆海发的手腕,就要命人送陆海发回去。
陆海发却反手拍了拍唐正延的手腕,劝慰道:“唐兄,若是遇到泼皮无赖,还请听小弟一句劝,可不要息事宁人加以纵容,还是尽早报官为宜。”
“这……唉,事情不是贤弟你想的那样。”唐正延摇头笑了笑,仿若无意地将话说得含糊其辞、欲言又止,“总之,此事贤弟你就不要再管了,知道得太多对你只会有害无益。”
他这番话,似是在解释,又似是在警告。
陆海发觉得有些莫名,心念电转,在他又要叫人送自己回去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唐兄,你不是真要做不法事吧?”
“这……这……怎么会,贤弟啊,为兄不是说了么,你就不要管了,先回去吧。”唐正延微笑着,却是眼神闪烁地看着陆海发,说完便立即唤人送陆海发回去。
一名穿着灰色短褐的壮硕仆从在他招唤之后,飞快从小门里跑了出来,跑到陆海发的身边,恭敬地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海发盯着唐正延的眼睛,心中大觉蹊跷。
他的性情便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尤其是涉及到律法与善恶的时候。在他心中,法度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任何人都应该遵纪守法,向善行事才对。可唐正延的话,唐正延的神情,分明不是要遵纪守法、向善行事的表现。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唐正延接触得越来越多,交际的圈子也因杜巾之徒的身份越来越广,越来越高,对唐正延的雄厚财势也随之越来越了解。
若在以往,对唐正延这样的豪商巨贾,他一定是敬而远之的,可是唐正延与他从前所知的豪商巨贾都不一样。相较于一个商人,唐正延更像一个文士,而且是如谪仙一般不可亵渎的文士。
但是现在,在唐正延闪烁的眼神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将法度当做一回事的豪商,而不是一个他仰慕的文士。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心底已经不由自主地聚拢了一层淡淡的失落。他能感受到那失落尚不成型,他只怕一旦坐实了唐正延的心思,这股情绪便会在他的心中蔓延到无边无际,将唐正延那令他仰望的美好形象彻底打碎。
他拒绝了跟着那短褐男子离开,端正了身姿,低头深思片刻,而后,对唐正延拱了拱手,严正道:“唐兄,小弟不知你和我的堂兄与院中之人有怎样的恩怨纠葛,但是此事既然叫小弟撞见了,小弟不免要多言几句。”
见唐正延要说什么,陆海发一脸坚决地抬手阻止了他:“唐兄请先听小弟说完。”
见唐正延点头,他才认真严肃地继续道:“唐兄,小弟与你虽然相识日短,却早已在心中将你引为知交,相信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小弟也相信,在你的心中亦是将小弟如此看待。”
见唐正延再点头,他才继续道:“既是知交,便当交心。小弟不想对你隐瞒心声,也希望唐兄不要在事关原则之事上,对小弟有所隐瞒。”
“好。”唐正延严肃颔首。
“小弟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理院中声称要被‘杀人灭口’之人,你会真的将他灭口吗?还是那只是他的无赖之词?”陆海发凝视唐正延的双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请唐兄如实告知小弟。”
“也许是前者吧。”唐正延没想到陆海发会这般直接地问出来,迎视他那双清可见底的、情绪热烈的双眼,少有的感到无法说谎。
不过陆海发这样直接也好,也能省些麻烦。
尽管这个答案令陆海发很失望,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因为唐正延对他说了时候,而保有一丝喜悦和期待。
他即严正地看着唐正延,认认真真地对他道:“唐兄,小弟要劝你一句,朝有律法,凡事不论大小,若有争执,皆可报官衙审理,辨明是非曲直。唐兄若不报官,而是私下杀伤他人,触犯律法,那便一步踏错,步步踏错,终将至无法挽回的地步。还望唐兄三思而行,切莫因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贤弟。”唐正延对陆海发这般教训的口吻很是不喜,深深地凝视着他,加重了语气,说得更加含糊隐忍、语重心长,同时也多了三分激动:“你不知道其中原委,此事不可能报官解决。”
说着,他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懊恼地住了口,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不知道原委,也不需知道,此事我自会理会。至于到底要怎么做,你就不要再管了。若你还当我是知交,是朋友,就请先回去吧。”
陆海发没有动,看着唐正延的眼神里充满失望,眼底,却依然留存着些许期待,期待他能在自己说完下一句话之后,改变态度。
“我的知交,不会是杀伤他人的凶犯。”
“那我们从此就不再是知交好了。你走吧,就当你我从未结交一场。”唐正延冷下面孔,眼底涌动着浓浓的复杂情绪。随即,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转身向小门走去。
陆海发万没有想到唐正延会是这般决然,木楞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闪现着唐正延说那句话时眼底的伤心和隐忍。
不,不会是这样的。唐正延不是那种目无王法、傲慢骄狂的豪商,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陆海发迅速从震惊中缓过来,大步追上了唐正延,在他推门进入的下一瞬,跟着进到了院子里,迅速扫视院子一圈,看到被反手绑起的陆有富,不认识。看到陆有富身边的人,双眼渐渐瞪大。
那是……经常到他家中做客的王先生?他怎么会在这里?唐正延要杀的人里,也有他吗?
“陆海发,你跟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唐正延瞪着眼前的陆海发,不可置信他竟然跟进来了,愤怒地瞪向看门的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将他放进来了,还不带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