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面向庭院的合页门突然被拉开,陈轻良赶忙起来。一个银灰色头发的白背心老头儿坐在廊上,手里还摇着蒲扇。
“热不?”老头一手扒着门问。
“...你谁?”
老头的灰发随着蒲扇的扇动起起伏伏,“我是一名伟大的纯爱战士,身虽老,心不改。”老头迷离的看向远处的天空,像是悼念什么。
老头失望的摇摇头,站起身来,从黑色短裤里摸出一个风铃。活脱脱像个自我陶醉者。他把风铃系在了门上突出来的一块小木条上,风铃上釉着绿色的森林,下面垂着一根白色的翎羽,老头松开手,风铃失力坠下,晃荡起一片清脆铃声。
陈轻良看着老头的一系列动作,心想,真装啊,这老头别是室友吧。
“送你了。”
灰发老头看着叮叮作响的风铃,又满意起来。他走进屋内,拿起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斟酌了一口。
“另一杯茶水是为你备的,这茶水放半个小时也不会凉。”老头对陈轻良说完便惬意的坐在软垫上,一只手搭在立起来的膝盖上摇着蒲扇,一只手抓着茶杯品着热茶。如果是茶道人士一定会认为他这样坐姿不雅,品行不端。
“你等了半个小时吗?”
“那倒没有,十多分钟吧。”
陈轻良点点头,把手上的放回电视柜里的抽屉。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可以把中间抽屉里从左往右数第十二张DVD拿出来吗?顺便放影碟机里。”
陈轻良转头看向老头,他拿着蒲扇指着抽屉,眼睛也落在上面,这老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陈轻良不是很情愿帮他。
“那是播放给你看,不是给我的。”老头在茶杯口边抿边咂嘴,陈轻良心想喝果汁的喝相也不是这么个样,奶奶每次汤汁的试味倒是如此。
陈轻良本打算说一句那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可是拒绝一个比他还先要进入这间屋子的人总归不太好,万一人家是房东呢?这老头虽然不高,但是手臂上的红润肌肉紧致隆起,没有干皱,单看他的肉体状态远比爱吃垃圾食品的年轻人还要健康。这不就是个富老头。
于是陈轻良依照他的话抽出那张碟片,碟片被装在《deGeass反叛的鲁路修》的带子里,这是一部老动漫的碟片,但堪称神番。
难道要看这个?陈轻良倒不介意再看一遍。
“你说,真的有人会选择跟全世界作对吗?”老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陈轻良回答了他一句没有,这是动漫。
影碟机正常运转,陈轻良打开电视。
电视里播放的却不是熟悉的剧情,是一只鲸鱼无声翱翔在晴空之下,其中显眼的白色时间定格在屏幕中央,2012年12月21日...渐渐的,沉默的影片开始有了声音,有了让人呜咽的声音。
火山爆发、海啸、地震、台风、磁场混乱...每当鲸鱼巡游过一个地方便为那个地方带来末日般的灾难,城市坍塌在鲸鱼的影子下,灰尘扑啸上晴空,嘈杂的哭喊声夹杂在一阵阵怒吼中,一些浑身爆发着血气的人不顾一切的冲上天空,想要拉下鲸鱼...导弹疯狂的在空中炸出朵朵黑蘑菇,地面的每条火力穿透浓烟像一条火绳系在蘑菇伞下,坠落的却只有损毁的弹壳...
灾难舔舐每一寸土地,不留一片净土,千疮百孔。整个世界都在动摇,整个世界都陷入黄昏,整个世界从未如此喧哗。
模模糊糊的,有一个小男孩的在屏幕里哼唱着赞歌,全世界都能听到,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的身影。
这时画面转成新闻,女主持人发着抖含着泪为电视机前的民众报道着,绝望地说灾难正在靠近我们,也许就是下一秒,愿人类能在这场灾难下留存火苗,祝愿所有人类能在崭新的未来活出第二世...在摄像头外,苟且的权贵们乘上通往地狱的火箭,在最热烈的赞歌高潮中爆炸!化作一阵阵掌声!
绝望与苦痛弥漫在这颗蓝色星球,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又或者是没有思想的植物,全都在一声声赞歌中迎接终结。
世界在稚嫩的狂笑中重洗,文明就此灭绝。
“你们拍的科幻短片?质量不错。”那条鲸鱼一看就是京,这部科幻灾难片背景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京吧。陈轻良猜。
“媒体专业的学生们合作的毕业作品,选取的时间是玛雅人预言里的末日。”
“已经有过这样的电影了啊,《2012》。很多相似的地方呢,那些自然灾难...除了视角的中心一直是鲸鱼,不过这个空中的角度还蛮震撼的。”
“有投放在网上吗?”陈轻良转头问老头。
“凡是涉及到我们的,都禁止传播。你看那些像傻瓜一样前仆后继想拉下鲸鱼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啊。”老头两手摊,“而且才不够震撼,毕竟是假的,细节很多地方他们做的不好。”
“哪里?”
“太一边倒了,完全被鲸鱼血虐,这不真实。也不怪他们,学生们不知道那些威力巨大的炼金武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如果算上那些炼金武器还是能挣扎一下的,视觉效果也更过瘾。”
“这不还是要世界末日。”
“那有什么办法呢,对手可不止那条鲸鱼。”
“欸?还有什么在屏幕之外的怪兽?”
“怪兽倒不确定是不是,看着像人类。”老头从茶桌底下掏出来一个遥控板,倒带到世界开始变得昏暗的一幕。“仔细听,这不是有个小男孩在唱歌吗?”
“这tm的不是背景音乐吗?!”
“不是,是指导老师要求的,必须添加一个小男孩唱歌的声音,因为世界末日真的有人闲得蛋疼在唱歌,他这么说。”老头看着我,“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
“你问谁?”
“肯定是问你那指导老师是不是啊,难不成是问那个世界末日都还有心思唱歌的男孩?”
“...”陈轻良觉得两人都挺神经病的。
“哎呀,真是神经病啊。可我还是相信了我的学生,你不知道吧,那神经病指导其实以前是我的学生,他问我能不能把这届媒体专业的毕设作品交给他来指导,我答应了。”
老头变得像个老人,惆怅起来。
“他还告诉我,要把这个作品一定要给某个人看,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往自己的茶杯里续上了茶,仿佛不喝点什么他就说不下去了一般。“本来他也要一起来的,可惜,现在他躺在ICU,我坐在这里。”
“...是要给我看?”陈轻良指着自己。
“应该是。”老人突然鬼鬼祟祟地看着陈轻良,“你说,你会不会是那个唱歌的小男孩?”
“我要真是,世界岂不是早就毁灭了?”
现在世界不是好好的吗?
“而且我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和...变态的...扭曲的...毁灭世界的心理。”
“也对。”老人低头沉思,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抬头,竖起一根手指,“有没有一种可能,世界末日真的发生过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涉及全球的灾难怎么可能瞒得下来!”
“对啊,你也知道,我也知道,大家其实也知道,不过我那死脑筋的学生就不知道。”老人为他不省事的学生叹气。“他还说,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原来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假的世界,那个毁灭了的世界才是真的。”
“他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我也这么认为,还好,他至少没吵着要回到那个“真世界”,而是还意气风发的说,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也要拯救这个世界,这不是很好吗?”
“话说你到底是谁?”
老人诧异地看着陈轻良,眼神在说,你这个时候才问?又咳了两声。
“我就是象牙塔学院的院长!”老人扯了下他又皱又白的背心下摆,抬头挺胸。问题是,除了他那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太寒酸了,比公园里遛狗的大爷穿的还要随意。
原来是个大人物,陈轻良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别太支支吾吾。以前他连幼儿园园长都没见过,现在第一次进这个培养怪物的学院就见到了院长。
“院长大人原来是您!久仰大名!请快喝茶!”陈轻良双手奉上了自己的茶杯,“院长!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回到日常吗?老实说,我现在就想回到家里打游戏!”陈轻良表情悲恸万分,宝物被夺走似的。
可他是装的。
“你后面不是有PS4吗?比家里更好吧,重要的是没人管你。”
“院长你不懂,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我只想盖上自己的小被子,吹着空调,然后白日做梦,闯到积极的时候,就没完没了的思考自己的生存意义。”陈轻良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我就是这么一个垃圾学生。”
“最近学院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少,明明各个身怀绝技,却骄奢淫逸,风气和我们这一代完全比不了。”院长嘶气,“我有点担心世界末日真的来了咋办。”
“死呗,还能咋办,人还能扭转自然规律吗?”
“话是这么说,人总要死得其所啊,简简单单像只蚂蚁一样被碾死很不甘的。”院长提起眉头,脸上的皮肤随之更皱,看得出来老人内心的力量比表情更沉重,这时陈轻良也不好意思继续打击。
“和我反正没关系...我只想...”
“呀!你们这种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啃老族!”院长大惊失色的盯着话还没说完的陈轻良。
“...”一下子噎得他哑口无言,“好吧好吧,那您什么意思?院长大人。”
院长像只老狐狸狡猾地笑着,“简单,留在学院就好。这里就是你的私人宿舍,好好地生活在我们的象牙塔的监管之下。”
“犯人?”
“不,学生。这里每个强大的学生都在象牙塔学院的监管之下,你不是特例。”
“那我什么也不用干,就住在这里?”
院长惊诧地看着我,然后拍拍我的肩,“你啃老的思想根深蒂固,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改造。”
“...”
“你当然有义务在学院里做事,但其实也不多,加入咱们学院的无偿社,积极参加社团活动,履行身为社员的职责,你就能在这样鸟语花香的宿舍白吃白住了。”
“无偿社?怎么听起来里面的社员全是免费劳动力的社畜啊。”
“那倒不是,因为你才是第一个社员呢。”
“什么?!”
“我刚决定设立的,这就是院长权力,我会帮你找一个好老师的。社员的话不用担心,我帮你把你现在认识的人全拉进去,你要是有本事,不就可以使唤他们了吗?”
“那我是社长?”
“怎么可能给你当社长,你小子拿什么服众。”
“那我咋使唤他们,嘴遁吗?”
“唉...我叫你使唤你就使唤?我叫你帮我把佛冈维打死你行不?客气话懂不懂,怎么就想着偷懒。”院长看陈轻良简直就像看一只不开窍的猴子,“你是给人家当苦力的,端茶倒水总会吧,还有润滑剂,你知道的,有能力的年轻人之间总会出现意见分歧。”
“那个时候就由我来拿定主意。”
“...就由你转移矛盾,比如说些欠揍的话。”
“啊?!我在这个社团里到底是个什么!”
“工具人。”
“我干嘛加进这种黑心社团!”
“因为你倒霉啊。”院长一个白眼一个摊手,陈轻良心想这老头以前该不会当过这种角色吧,不然怎么样子这么欠揍。
“算了,也许这种日子也不错。”陈轻良装出被命运摆布的样子,但其实他明白,比起以前做一个幽灵,现在投身太阳指不定更开心。
所以这院长当真要帮他回归正常生活,他还不愿意呢。
“哈哈哈!你小子就好好的当个工具人吧!”
“不过我有个疑问,希望院长您能老实告诉我。”陈轻良挺直背,目光与院长相抵。“是博物馆坍塌那天的事。”
“我一直对那天发生的事感到蹊跷,为什么我突然会对一个建筑爆发那么大的恶意。虽然我知道在这个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经常存在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人产生恶意,比如一个正失魂落魄的男人也许就会因为一个女人不善而鄙夷的眼神而萌生杀人的恶意。可是如果是我产生了这样的恶意,我自问并不是会为了今朝有仇今朝报的痛快而肆意胡作的人,那样会留下太多痕迹。我听说,刑事案件中最难侦查的案件反而是那些简单利落粗暴的临时杀人案件,因为线索实在太少,导致案件根本难以锁定嫌疑人。所以如果是我,我对一个人产生了杀人的恶意,我不会立马快意恩仇,因为我明白我需要的是他死,不是自己死,我会待机忍下来,等上那么个几年,再伪装成一次临时杀人案件或者私底下策划一起完美犯罪。”
“如同蛇蝎,摆好进攻姿态再纵身致命一击,不错的对敌策略。”院长抚摸着双腿稀疏的腿毛说道,可这种行事风格与听来的那个人截然不同,那个人招摇晃撞,不可一世。
“然后,你可以告诉我那天为什么会对一个建筑爆发那么大的恶意吗?这一定是你们搞的鬼。”陈轻良不满地说。
“哈哈哈!!”院长爽朗的大笑,大手伸进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里挠得熠熠生辉,“你说的没错,你能够自己察觉,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
“唉难道是药的保质期刚好过期了?毕竟是有点年头的药了...大概上千年?”院长苦恼的自言自语,“炼金部那群人口口声声保证,做了很多实验,人吃下后肯定会忘记当天的事情,结果你这不是记得一清二楚。真是麻烦啊,不过,这也证明了你不是凡人。因为现代并没有发明出那种人服下还能正常行动思考的迷药,也没有什么失忆药,自己被下药了事后一定会察觉。但是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就有这种药,炼金部的人还把它喂给过威廉,惩罚这小子老想在炼金部白嫖东西,听说威廉当时脱光了衣服只剩下条内裤在实验室跳探戈呢,实验室可还有几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啊。”
“罪过...”
“.......”
“还好他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不然得闹翻天。”院长唏嘘。
“那药总共有3份,大概一个月前全部丢失了。”院长皱眉摸着自己的下巴,“我估摸着是我那学生偷了,你猜怎么着,还真是!”
“他倒还光明正大,直接告诉我他拿去干什么了。就那天你不是喝了一杯奶茶吗?他就往里面投毒了。真是个畜生啊!”院长气得涨红了老脸,陈轻良背后也一身冷汗,他心想以后再也不喝奶茶了。
“我这么一个声名磊落的人,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一个下三滥的学生!你见到他直接揍就完事儿,我保证不帮他!”
院长胸脯拍得当当响,陈轻良夸夸点头。
“说起来你的承受能力比威廉都强了太多啊,不然不会只是思想单纯受到轻微影响。”院长苦思不得其解,“可是你各方面跟个普通人差不多,头一个这么矛盾的。”
陈轻良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啥地方牛逼的。
院长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机,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你好好休息吧。”他起身走到面向院子那扇纸门旁,用手指头轻轻敲了一下风铃,嘴里嘟囔着音色还不错。
“对了,无偿社是有办社初衷的哦。那就是找到那个小男孩,然后杀死他。”
陈轻良这次没搭理他,只是目送他从身边走过,打开门离开。
那扇面向庭院的纸门没有被他关上,于是陈轻良看向蓝蓝的天空,风徐徐地吹进来,摇响风铃。
他心想,音色确实不错。
“怎么样?”
“心跳频率只在第一眼见到PS4的时候升高,其他时间一直保持平和状态。”
如果陈轻良看到此时的院长,一定会惊叹院长是不是换人了。院长虽然还是只穿着一件邋遢背心,只有表情变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见到一定都会觉得这老头好帅,特别是那一头银灰色头发,成熟又睿智。
“这小子真是让人猜透,摸不清他的来路。”
“而且他还隐晦的威胁我,如果我们害他,他又真的有能力,一定会像蛇蝎一样总有一天伺机而发。”
“算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把话撂下的院长沉重的转身,他要去探望他的学生。
“把他房间里的所有监控设备找机会全部撤了,这小子怪聪明。”
陈轻良不知道,从他进入宿舍起,他的一切就被学院掌控了,就连不会撒谎的心跳,也被人一清二楚。和室桌子周围的所有软垫,全部都被学院的人装了心跳感应器,血液每冲动一次,软垫都会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