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慢慢围了上来,连这水中都遍布了小船,想来也是做了周密安排才会如此有条有理。大山二人喝了个半饱,随意把那酒囊抛在一旁,然后直立起身形,将七子思思护在身后。
“别挣扎了!这里百十号人,有弓有箭,还有那众多江湖好手!你再厉害不过三人而已,哼,这还有个弱女子!要想活命,快快束手就擒!”
大山看看此人,约莫二十初头年纪,身着便服,却是一派官相,
“若是猜的没错,你便是人们口中说的‘小洪大人’了!”
那人抬起头来,火光印在脸上,国字脸形,绝非俊美之相,却是阳刚正气十足。那人一听,也是一滞,
“你这奸人还想使何诡计,本官不与你理论,这就要将你拿下!来人!”
四周窜出数十人,手持长弓,箭已上弦,只需小洪大人一发号令,便能将四人射成筛子。大山自己无数次历经生死,倒是毫不畏惧,可还有其它三人,可不能就命丧此处。
“小洪大人,我这死了都不知自己所犯何事,真是太过冤枉啊!”
那小洪大人哼了一声,笑道,
“祸害百姓,残害忠良,这还不够么!我这得到密报,可是千真万确!你的身形容貌,还有这同伴随行都一一对上,还有什么话可说!我本不愿牵扯这江湖之事,可都指向同一人,你还认为你冤枉么!”
“这祸害百姓,残害忠良,哼,确实是极大的罪行。不过,这密报!哎,我说小洪公子,哦不对,小洪大人,我犯了事,你找我便是。这几位,特别是这女子,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小洪大人甩了甩袖子,由于是便服,袖口并未展开,不很威风,
“哼,作为帮凶,一个也不能放过!”那小洪大人口齿清晰,谈吐有力,倒似是个秉公执法的大清官。
“我数到三,若是还不伏诛,便让你等万箭穿心而死!”
“大山哥,跟他废什么话,大不了一死!”
周围众人听了这话,都极为愤怒,几个弓手拉满了弦,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身穿大山胸膛。
“一!”
那小洪大人大喊,大山几人并未理会,
“二!”
那小洪大人有些怒意,正待叫出这‘三’,突然一人大声喊来,
“箭下留人!”
大山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一听这声就猜到了!‘瓜哥’别来无恙,您这箭下留人,也是从那说书的听来么!”
从那外间进来一人,正是“瓜哥”。七子思思那日远远见过,此时近处见了也觉奇妙。瓜哥头顶秃了一大半,只有后脑下方有些许黑发,他不愿成一光头,便一直将其留了下来。这月色之下,他这秃头倒是有些亮眼!常人都用手掌摸头,可瓜哥不同,他用前臂来回摩擦头顶,把那汗珠擦拭干净,似乎那汗珠会影响到他头发生长一般。
“小洪大人,我小乙兄弟绝对不是那丧尽天良之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以我这大头的作担保,他是绝对不会害人的!”
周围倒有不少江湖人士,一听这话,也是乱成一团,一人高声问道,
“瓜哥,莫非这人便是闻名天下的小乙哥?可刚那人叫他大山又是为何!还有,若是小乙,如此英雄,又怎会是,怎会是那奸贼!让人不敢相信!被这黑白两道同时追杀,可是遇上什么厉害对头?!”
小乙这名号在这大理江湖之中早已如雷贯耳,对大多数江湖中人来说,对他虽有些嫉羡,却无人敢说他是恶人一个。那小洪大人也曾听过此人名号,而自己也确实与他有些渊源,他全然不知自己想要追查之人,竟是小乙!心中也是打起鼓来。他本不愿伤人,刚才最多也只是吓唬对方,要说下死手,只怕也是不能。
“我确定,他就是小乙,我的好兄弟!大家都知道我的为人,我以性命担保,若他是那贼人,我先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我们先查清楚事实,再由小洪大人定夺,大家认为如何!”
这瓜哥在此一带极有声望,这般话也是合情合理,多数人当场便为他声援。
“哈哈!小乙哥,你看我们大理江湖,还是一派祥和的嘛!”
大山大笑起来,
“可不是嘛!小洪大人你认为如何?”
小洪大人犹犹豫豫,道,
“既然瓜哥作保,本官也可给你这面子,不过……”
话音未落,人群之中有人惨叫,竟是被暗器击中了要害!
“不好,有人偷袭!有人偷袭!”
众官兵惊慌起来,却并未乱了阵型,再看那中招几人,皆是中飞刀暗器,直直插入喉头,不论是否带毒,只怕都难活了。
“小乙先走,这群酒囊饭袋交由我们处理!”
这一声过后,却是四处惨叫声起,似乎这大山的帮手不止一人。大山看出一人,正要上前将其制服,岂料这伤了官兵,小洪大人怒极,再不管其它,
“还说不是那贼人,竟敢与官为敌,放箭!放箭!”
数十只箭急速射来,大山四人腹背受敌,情况十分危急。
大山把腰带一扯,散了开来,使劲向外一挥,飞跃而起,又将另一端接住,向外一拉,便卸下了半数箭失。那剩余飞箭也有半数被七子二人挡住,其余并未威胁到几人,思思被护在身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可这只是第一波箭雨,马上这第二波便已到达,此时大山与另外三人分开,箭雨也是分散开来,多数射向了大山这方。那小洪大人的卫兵训练有素,分两队人马,这队开弓时那队上弦,反过来也是一样,箭雨急促而下,又无太多停顿,七子三人便要支撑不住。大山只一人之力,又如何护得他们周全。
一只箭飞速射来,大山觉得有异,不似这此普通官兵所发,他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前去化解。可这用箭之人箭法极高,竟是在极短时间内连射四箭,分别指向一人。大山心头大惊,三个男人应是能够勉强应付,但这思思,可就难说了。自己离得太远,真是有心无力。七子本在思思前方,勉强卸下他的那箭,可思思那支已到眼前,他飞速后跳,想要用身体挤开思思,不过自己的身子也就暴露给了这飞箭。他不想这么多,只想救下思思,舍了自己性命也值了。
怎料思思看出他心意,竟然故意向那飞箭奔去。七子后退扑空,差点跌倒在地。飞箭从思思心口穿过后,直直插入水边杨柳枝干。又一波飞箭到来,七子还未奔到思思身边,右臂中了一箭,之后几箭也是被大山帮忙格挡,这才好险保住了性命。再看思思,身上又中几箭,浅色衣衫已被染红,鲜血涌出,把那身下尘土席卷成泥。七子眼中血丝遍布,看上去异常恐怖!他将手臂上的箭拔出,攥在手里,血水顺着箭失流下,一滴一滴清清楚楚印在地上。
“住手!全都停下!停下!不然我宰了你们小洪大人!”
叫唤之人正是瓜哥!他从后方制住那小洪大人,一把短刀抵住他喉头,
“你们都他娘的傻了么!有人制造混乱,就乱杀人啊!他娘的!老子也不管啦!要杀来呀!来呀!”
几个江湖之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来到瓜哥身边,一人说话,
“大家想想,刚才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为何又生变故,对他们四人又有何好处!大家想想,定是那奸人之计!咱们中计了!现在快些收手才是!”
众官兵犹豫着,那小洪大人也知自己刚才有些冒失,又害了那女子性命,
“众人听命,收箭!注意警戒!”
众位官兵倒是听话,全都放下弓来。瓜哥也慢慢放开了小洪大人。
不多时,一位士官来到小洪大人身边,
“报告大人,刚才有人偷袭,却不是他们一伙的。那几人已经伏诛,一人被生擒,却是自食毒药而亡。经确认,这些人十日之前便混迹在江湖人中,想必与这大山,呃,小乙无关。大人你看!”
小洪大人看着死伤官兵,捶胸顿足,再看看那边惨烈死去的思思,他大吼一声,
“你,小乙,还有这几人,罪情尚未确认,请先牢中待审,可有异议!”
大山看着思思和七子,并不答话。一旁小沙子也是咬碎了牙。
“那就带走!”
大山大声说话,
“等等,给他一点时间!”
那小洪大人点了点头,
“那就给你半个时辰。不过这尸体可由本官派人收殓……”
“不用!”大山毫不客气回复道。
那小洪大人自知做的有些欠妥,当然也是被大山气势压迫,只好顾作镇定,
“那好,你们自己处置。嗯,来人!把这瓜哥抓起来!恐吓要挟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押入牢中,听候审判!”
众江湖人士有心相护,那瓜哥却是摇晃着大脑袋,又用前臂来回摩擦一番,这才说来,
“这大牢又不是没蹲过,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何况这错犯得值!大家让开些,别让官爷为难!”
几位官差将瓜哥扣下之后又都立在原地,可这百十号人却依旧是无人动弹。这月色撩人,此时却是更显凄凉。月光洒在七子思思身上,那血渍却成了一团漆黑,暗淡至极。
思思与大山七子早已结下深厚情谊,遭遇如此变故怎能不让人心痛。那飞箭洞穿了思思胸口,七子使力捂住她胸背,却再也无力回天。思思张口,似乎想要说话,可那鲜血堵住了她喉咙,发不出声响。她双眼被血染红,分不清哪里才是眼珠。这一弱女子,自小便被卖作丫环,为追寻自由挚爱,甘愿放下一切,遭受任何磨难。对她来说,这美好的时光刚刚开始,却又很快结束了,她心有不甘,但她不后悔,若是再让她选一次,她也不会让这身前男子为她受险。她用尽全力伸出手来,刚好够到七子右脸,可她再没力气去感受她脸上温度,她的手掉了下去,只在他脸上划了五指暗红印记。
“啊!”
“为什么!为什么!”
“啊!”
七子心中伤痛刚要愈合,却又遭受此种打击。他心痛欲裂,嘶声狂嚎,大山也是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百十来号人也无不动容,那小洪大人兴许也在后悔自己操之过急,才酿下此种惨剧。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当众抱歉。
七子哭笑好一会,这才平静下来。
“七子,这几只飞箭,有没有看出是何人所为?”大山轻声问道。
七子擦去眼角泪痕,回道,
“隐在人群之中,看不真切,应该不止这些!这些人趁乱狠下杀手,十分阴险可恶!”
大山点点头道,
“嗯,你虽痛心,但也还是明白的。”
七子看了看不远处,悠悠道来,
“大山哥,那方有片芦苇荡,思思说她很喜欢,就让她在那边睡下吧!”
大山点点头,说道,
“去吧!”
七子抱着思思朝那芦苇深处走去,官兵虽然没有那小洪大人吩咐,也是纷纷让开道来。大山转向那小洪大人,大声说话,
“小洪大人,怒我直言,你这做派比起你爹来说倒是更加有模有样,不过为人处事,就要差上许多。当然你还年轻,也怪不得你。你能布置下这般诱捕计划,倒也是机智过人,不过以后还请把心思用在正途之上。”
那小洪大人有些不服气,大声回道,
“哼,你这是在教训本官?”
大山摇摇头道,
“你说是那就是吧!”
那小洪大人没想他会如此回答,气得脸色惨白。
“至于这小沙子,他可没做甚坏事,你大可放他先走。”
小洪大人保持官威,回道,
“事情还未弄清楚,如何能放人!一起带回!”
大山侧过身形,双手自然下摆,威风凛凛,
“你当真以为,凭你这些手下便能拦得住我?这么客气跟你说话,也是给你爹面子,懂了么?!”
这小洪大人也知对面那人有这能力,他若是想要制住自己也费不了太多功夫,若是那样,在手下面前,可是再也抬不起头来。现如今虽然当众丢了些脸面,却也不能再起冲突,他忍住怒气,不再说话。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良久,无人出声,那月儿换了个方向,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动。七子回来了,他满身是血,右臂箭伤之上缠着布条。
“为她做了芦苇棺木,她定然是喜欢的!”
大山叹了口气,笑笑,
“还要跟我一起走么?这江湖凶险,旦夕祸福!”
七子点头,异常坚定,
“当然一起。我们走完后,再回到这里,故事便由我来转述给她听。她最爱的就是听大山哥讲故事了!”
大山只微微一笑,嘴角轻轻上扬,
“那好,我们走。”
那小洪大人有些急了,
“你们可不能走!”
大山微微一笑,
“对不住了,我们留下,对你也没甚好处。”
“对呀对呀,对你没好处的!”
跟话之人却是瓜哥,他那大光头又蹭到了小洪大人身后。自己手上虽是上了链,却刚好能把小洪大人扼住,
“哎呀哎呀,我说小洪大人,对不住啦。相信我啦,小乙兄弟不可能犯事的,等他走后,你就多关我一阵子,以解心头之恨好吧!”
众江湖人士一听也是露出迷之微笑,众官兵进退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瓜哥向大山嘟囔嘴,大山点点头,向七子道,
“走吧!”
二人奔走,那官兵还要上前阻拦,
“哎!哎!看这里,看这里!小洪大人可是在我手上哦!快些让开!快些让开!”
那小洪大人被勒得冒出眼泪,只好挥手示意,众官兵这才让开路来。小乙七子潜入林木之中,一阵马蹄声起,慢慢走远,不久之后便再无响动。这月儿已经下了山坡,瓜哥估摸着二人已经走远,这才松开链子,
“好吧,好吧。小洪大人,我嘛甘愿受罚!这就随你回去坐大牢啦,不过说好,我还要住以前那间,多花点钱也行啊!”
不少人竟是笑出声来,气氛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准笑!把他,还有那个姓沙的押回大牢!”
有官兵问道,
“大人不是答应那人不治此人罪了么?”
小洪大人心里盘算,虽然当众应了此事,但大山未遵守承诺,自己理当不用执行。不过此人没犯甚事,也不好再如何对付于他。
“我关他两天不行么!他与官府作对,还对本官出言不逊,理当惩罚!惩罚!”
众官兵第一次见这小洪大人这般耍小性子,也只好按他说的办。带头几位官兵押着二人回去了,这邛池边上众人也都慢慢散去,只剩芦苇荡中沉睡的思思,注定要被人慢慢遗忘。不知多年之后,是否还会有人记得,这夜芦苇滩头,红衣绝唱。
这大牢之中,官兵押着瓜哥二人进来,那牢头一看,嘻笑着迎了过来,
“嘿嘿,瓜哥,这许久不见,您又来啦!不过,您这次是倒是自己来坐班了?”
瓜哥嘿嘿笑道,手臂快要把头磨出血来,
“没事进来耍上几天,以往老是来探监,这不,自己也过来感受感受!哈哈,最里那间可有人住?我以前也在那里蹲过,熟悉一些,不如就?”
牢头点了点头,嘿嘿干笑起来,朝那几个官兵招呼,
“几位大哥歇歇脚!这二人就交于我们了,放心,定然出不了乱子的!”
小沙子并未犯大事,也许关个三两日便能出去。而这瓜哥虽然罪刑不浅,但与这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于是那官兵与牢头随意交接之后便离去了。二人被送往最里间,路经多个牢房,不时有人与瓜哥招呼,这瓜哥看来还真是朋友遍天下的主,连这牢中也有不少旧相识。
瓜哥刚进到牢房,铺了稻草坐下。牢头还在与他打趣,后边又跟进一人,牢头一看,低下头来,
“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来者是位妇人,听她说话,
“我与瓜哥说几句话,你们先下去吧!”
“好的夫人。”
这妇人与瓜哥似乎相熟,那牢头也是识趣,赶紧带着其余人等出去了。二人一问一答,把小沙子听得一愣一愣,
“这牢房还不错,清静,倒是个说话好地方。”
“嘿嘿,那可不,这待遇着实不错!”
“哼!瓜哥今晚这一出,还真是厉害啊!这外边都传开了,瓜哥舍命救小乙,啧啧,看把你能的!”
“夫人过奖!过奖!只是为好兄弟做些事罢了,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你把我儿子脖颈都勒得淤青,还算不得什么!”
“哈哈,那我坐牢赎罪啰。不过话说回来,这小洪倒真不如老洪仗义,还有些孤傲顽固,真是不太好相处!还有,反正又不是亲生的,用不着这么心疼!哈哈!哈哈!”
“你!你!哼,你好厉害,就凭你刚才这些话,我也要关你个三年五载的!”
“哎,夫人,你可讲道理呀,我帮助的可是好人啊!查清楚事情原委,可是要为我翻案的!要真是关上三年五年,那不得把我憋死啊!”
瓜哥手臂又在头顶摸索。
“哼哼,你这人就是欠收拾!”
“这小洪也是沾了老洪的光,若非如此,小小年纪又如何能当上这一方父母官。老洪死后,他都听你的,你啊,就帮下忙,为我说些好话。”
“呵呵,想得到美!”
“哈哈,你啊,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哼!呀,对了!”
“怎么?”
“他,真是小乙?”
“当然,不会有错!”
“哎,这傻弟弟外边飘荡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一想到他的事,哎,都要流出泪来。”
“这老弟福大命大,若是普通人,只怕早就死上百回了!你就不用太过担心!现在啊,我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嘿嘿,妹子,你看。”
“你刚才见到小乙,他有没有长胖一些,这家伙,小小年纪就知道喝酒,一身的伤,不知还会不会经常发作!”
“妹子!”
“哎,我时常在想,若是他愿意,就留在我府上,让我养他一辈子都行。”
“妹子!”
“我刚才好怕,怕他和小洪的人打起来,不论伤着谁我都会好难受!”
“好了好了!妹子,你这也太啰嗦了,现在他们都好好的,不挺好么!要我说呀,还是多关心下我才是!”
“哼,我才懒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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