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 庸人有胆全无本事,黑衣来袭萌兽护持

这位荆州好汉把脸转了过来,黑色面具正好抵在鼻尖,差点吓掉他半条命来,随后只听得尖叫连连,

“你,你,你……你是!”

“对呀,对呀!就是我呀!”

这人正是大山,他这一出现,众江湖中人皆是变色,不由自主握住称手的兵器。大山看众人这般模样,大笑起来,

“为何这般严肃,真是不太好玩!你们不是要来拿我么?!尽管来呀,我倒是好久没活动筋骨,手脚都有些僵化了!”

众人听他说话,却依旧没人动弹,大山摇摇头道,

“哎,他们都不敢来,不如你先作个示范?”

大山手中轻微使力,那人双腿发颤,跪了下去,一阵恶臭传来,竟是尿了裤子!七子看得好笑,只怕这人也是混个脸熟,到时若真擒到大山和自己,也能多少分上一杯羹。

大山放开那人,双手一摊,撇嘴道,

“他认输了,接下来该谁了?!”

看众人还是没动静,大山有些急了,

“快点啊,我还赶时间呢!你们不用自报家门,免得到时影响了自己声誉。”

众人看他这般目中无人,也是怒极,几个暴脾气还是没能忍住,跳将出来,也不啰嗦,抄起家伙便往大山头上使去。大山左右闪躲,几人招数尽皆落空。随后又再招呼过来,却仍是无功而返,急得几人哇哇大叫。这一叫喊,街上便有好事之人鼓掌叫好,气氛渐浓,围观百姓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五爷,您那逗鸟的枝丫借我一用,我也逗他一逗!”

吴老五哈哈大笑,赶紧令人取来细枝,枝上还有几片嫩绿树叶,应是刚折下不久。大山抽空取了这树枝,马上转守为攻,用两尺长小枝便打的那几人毫无还手之力。用不了几招,那几人脸上红成一片,皆是被树枝打破了脸皮,隐隐渗出一丝血来。几人自知毫无胜算,再战下去,只有把这久有的脸面丢尽,他们心中只怕也是庆幸刚才出战之时未报上自家的名号。

“大家一起上,不要跟他讲江湖规矩,此人穷凶极恶,死不足惜!”

众人一听这话,蠢蠢欲动起来,却是没人上前做那马前之卒。大山听了这话,也是来了兴致,

“这位小哥说话可得当心一些,我这是脾气好,才不跟你一般见识,若是换作他人,非得把你舌头拉出来打两个结,再用细针扎上百十来个小眼儿来!”

大山看看自己身上,点点头又道,

“这酒可是好东西,先放下,可别打倒了。”

他取下酒囊,轻轻放在五魁坊门前。

果真,有一人提胆上前,众人便是一轰而上,把大山团团围在当中。大山左右腾挪,不停挥动树枝,他近处的几人也被扇红了脸。

“咦,你刚才不是已经被打红了脸,怎么还来,你也让让他人,别一人占了好处!”

大山身前那人,之前便与他较量过,此时又冲到前来,大山忍不住说出这般话来,引得周围百姓大笑起来。那吴老五手中端着一碗茶水,也是眯眼笑看这边。

这几十人,真心没甚好手,不多时便都被扇红了脸。偶有几个躲得远些,大山也会突上前去,给那几人也上上颜色。百姓掌声热烈至极,心想这些人真是自不量力,还是先回去练个三五十年再说。几十人一齐,却是没能奈何这区区一人,也真是太过丢份,几位面子薄的羞愧难当,匆匆离去,剩下的心头也不好受。

“好啦好啦,就这样了!你们啊,回家娶个夫人,生几个大胖小子,安安逸逸、快快活活,难道不好?!别一天到晚想着一夜暴富!没这命,可勉强不得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多数人心里,只是是否有用,那倒是另当别论了。

“五爷,这枝条还你,叶子不小心打掉了,请勿见怪!”

吴老五把茶杯递给丫环,自己过来接这树枝,

“好小子,你这么张扬,小心以后路不好走哦!”

大山笑笑,回他,

“该来的总会来的,今日小小热下身,改明儿才好对付硬茬。五爷,我这就告辞了!”

大山向吴老五抱拳,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那群红脸,

“我走了啊,你们若是还有想法,也可一齐跟来。不过这北边峡谷之中多有凶险,可别把自己小命丢在里边了!”

大山拾起那两个绑在一起,满满当当的酒囊,一前一后挂在肩头,他把手伸在半空,左右摇晃起来,

“走啦走啦!不用送,不用送。”

百姓把巴掌拍得极响,欢呼着送大山离去,还有人远远跟在他身后,不知是否想拜个师学个艺来。大山刚才一口一句五爷,直把他捧上了天,想必在这雅州地界,威望也会更胜从前了,五爷亲自送了很远,这才笑眯眯回到府中。七子听大山之言,未现身出手,好容易才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小跑着跟上他一齐往北而去。

由于连日下雨,这路极不好走,好容易进了山,又有大雨来袭。二人快步来到谷口,谷口处有一凉亭,亭柱光鲜亮丽,应是新建不久。二人早已湿透,各自解下衣衫,用力拧水。大山心情不错,笑道,

“这雨挺大,只怕谷中更甚,咱们在此处歇息一会。”

七子取了些吃食,二人一边赏雨,一边吃喝,非常惬意。大山看了看四周,随意坐下,靠在亭柱之上,说道,

“这峡谷之中林木繁茂,花草常青,一眼望去尽是碧色,因而取名碧峰谷,你看这亭子对面崖壁之上的题字,也是书法大师之作。”

七子顺着大山手势看去,果见那崖壁上刻有碧峰谷三个大字,字形婉转,却又不失风骨。

“这峡谷不长,雅州百姓闲暇之余,也爱到此处游玩,因而这山路也经常有人修缮,还算好走。我们从大理过来,若论景致,这里并无特别之处,可它位置极佳,通行便利,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又有传言说它是那女娲化成,一来二去,它的意义便不止于此了。”

七子看这翠谷有十余丈宽,延绵不绝,被那雨雾遮挡,神秘非常。大山笑笑,又道,

“哎,又有人来了,看来咱们这一路之上都不会寂寞了。”

七子看向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可大山说有,那应是没错了。二人亭中躲雨,不管他外面如何凶险。过了许久,那雨变得绵软,大山起身,用手感受一阵,缓缓说道,

“雨小了,走啰。”

二人走出亭外,朝峡谷深处行去,七子注意后方动静,果然发现有人跟踪。这谷中倒不易藏人,也就索性不去管他了。二人行了数里,攀岩而上到一处高台,七子回头一看,乐了,

“大山哥,从这里向下看去,他们可是藏得一清二楚,也真够滑稽的!”

大山看了一眼,摇摇头道,

“苍蝇甩都甩不掉,也真够烦的。哎,不管了,咱们先去那寺中讨个饭吃。”

七子刚没注意,听大山这般说话,这才看向山谷深处,蜿蜒山路尽头,翠竹银树之间,风吹叶开,现出小小的寺檐尖角。看上去不远,却又走了好长时间。来到近前,刚才认清寺门之上的碧谷寺三字,却听得身后一阵响动,直把竹林中的鸟儿吓得飞逃。二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只见数十人身穿蓑衣奔袭而来,黑衣裹身,黑巾蒙面,手拿利刃,动作整齐划一,不似雅州城中那些毫无组织与纪律的江湖散人。

大山四下看看,笑道,

“怎么,这么快就受不住了?不如,咱们和和气气,一起去寺里吃个斋饭再来比划?”

那些人也不说话,迅速将二人围在当中。寺中人听到外边动静,移步到寺门查看,其中一位四十上下年纪,身穿僧袍,头顶光亮,眉毛极粗极长,一段黑一段白,倒是没几根胡须。他笑呵呵看着外边,由于缺了两颗门牙,这一笑格外的喜庆。大山看到那僧人,挥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僧人还是一样傻呵呵笑着,与他身边好奇之人截然不同。

雨又大了起来,大山看那些人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说各位大哥,咱们要打就打,不打就赶紧的,看那和尚慈眉善目,想必也能给个饱饭吃!啧啧,你们这蓑衣倒是不错,不如借两件给我们,看我这记性,老是忘了要备上一件。”

话音刚落,一女子声音响起,在这谷中显得格外清脆,

“给我杀了他!”

众武士果然听令,挥刀便砍,大山七子在包围之中,倒是没有太多转身余地,只能把身子冲撞出去,以避开那刀锋。两人被大山击飞,马上有人补了上来,看来是经过严格训练,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乱了阵脚。大山这边游刃有余,七子则是有些吃力,那伤口还未痊愈,又被砍到一刀,新伤旧伤一起,只怕很难再继续与之相持。大山回身帮他,也是加上了些力道。

“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大山一声怒吼,正窃窃私语的围观人士也赶忙闭上了嘴。那女子从竹林之中现了身,身边还有两人相护。众人看她与这群武士打扮相同,只是未蒙面纱,一张俊秀瓜子脸,这才倒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我们东躲西藏,不敢见人,都是拜你所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速速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

大山大笑,

“冥顽不灵!那好,我到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

大山发起狠来,倒是把七子吓了一跳,不过此时形势危急,自己又成了累赘,不敢再想其它。大山夺过一人刀来,横刀过来,便将七子头上砍下的三把利刃弹开,二人一齐发力,渐渐脱离那人群中心,也有了些腾挪余地。七子作防守之势,大山则手起刀落,几人使刀的手背被划开两寸血槽,瞬间没了战力。可对方人数众多,又是扑将上来,不过还是没能奈何住二人。

那女子转头看到寺门站立的和尚,大怒起来,

“笑你个大头鬼!杀了这人,一会把你也砍了喂狗!”

那和尚依旧笑呵呵看着这边,也不知能否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又打斗了一阵,女子眼见自己手下再伤几人,心急如焚,也拔出配剑欲要上前助阵,却是被她身边二人拦下。她几经挣扎,始终无法挣脱二人束缚。寺外激战正酣,寺内却是炊烟袅袅,再看寺前那和尚,早已不见了踪迹。

“住手!快住手!”

又一女声响起,只是比刚才这位明显苍老了许多。

众武士一听这话,也是停下手来,人人气喘吁吁,泪珠混着雨水不停滴落。众人朝那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妇人黑衣素袍,立在对面山崖之上。大山收了刀,示意七子自行处理伤口,向着那妇人说话,

“多年不见了,看这身型,平日里吃的可不太好啊!”

那妇人瘦极,看着大山回话,

“活得倒是不错,瘦一些倒是更加精神!”

女子说完这句,换了个语气道,

“小杂碎,你哪来的勇气,哪来的权利!”

显然这句是说给那女子,她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大声呼喊吵闹,

“快些给我杀了他!他是我们大家的仇人!快些杀了他!”

众武士又提起刀来,崖上妇人急得大喊大叫,众人似乎也狠了心要与大山拼个死活。

还未再次动手,竹林之中有巨兽嚎叫,众人皆是大惊,一齐朝那方看去。只见翠竹自斜坡坡顶向下,依次晃动起来,定是有巨兽来袭。转瞬之间,那巨兽已然来到跟前,女子两眼呆滞,双脚不能动弹。两位护卫倒是忠心护主,赶忙上前抵挡,却被那物各拍一掌,击飞老远,再细看去,一人胸口被挖掉一大块肉来,模样十分恐怖,虽不致死,却也要饱受折磨。崖上那妇人惊慌失措,一时又无法下来,抬脚朝那向山上奔去,只怕是上方有路能下到谷中。

七子也被这突发事件惊到,他看那巨兽似熊又不像熊,它身子巨大,站起身来竟是比那女子要高出两倍不止。巨兽牙尖爪利,疯狂嚎叫,一把将那女子推倒在地,又用一肢压住,女子丝毫动弹不得。巨兽身上皮毛一块黑一块白,黑白相衬,倒是极为好看,两眼周围皆有黑圈,双耳圆润,又显得十分可爱。

“哎呀呀!是猫熊啊!这家伙可厉害了!”

围观百姓中有人识得此物,也忍不住叫喊起来。众武士见到此情此景,哪还有心情与大山斗法,都直勾勾盯着那猫熊,看它如何行凶。大山来到七子身边,为他检查伤势,似乎不太严重,这才放下心来。

那猫熊低下头来,鼻尖触及女子额头,女子吓得昏死过去。百姓之中又有人说话,

“哎呀不得了,听说这猫熊只舔一下,便能舔掉半个头来!这女娃娃肯定没救啦!哎呀!太惨啦!太惨啦!”

众人一听这话,也都后脊发凉,有胆小的干脆躲了起来,不敢再看。大山看着那猫熊,笑了笑,迎上前去。那猫熊倒似不愿伤人,把压住女子的那只粗腿拿开,对着大山哇呜喊叫。众人张大了嘴,心想这猫熊竟能通人性,真是天大的奇事。

大山来到近前,伸手抱住那猫熊脖颈,猫熊有些兴奋,用舌头舔他脸颊。百姓中又有人大喊,

“哎呀呀,猫熊舔人了!”

众人明明见那人无事,也就没人再去理他。

大山与那猫熊亲昵一会儿,这才放开手来。猫熊趴了下来,大山也很自然的靠在他身上,他抚摸它的皮毛,笑道,

“你这皮毛还真是好看得很!可得当心一些,千万别让坏人捉住,把它做了衣帽床被哦!”

那猫熊似能听懂人话一样,啊呜轻嚎。大山不停换着姿势,众人只看这一人一熊,倒是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雨势渐缓,谷中静得出奇,却是有人打破了这片宁静,

“哎呀呀,你看你看,这竹尖鲜嫩得紧,快来吃点,快来吃点!”

众人转过头来,发现竟是那缺牙和尚。和尚笑呵呵,抱着一大捆竹子朝大山和猫熊跑去。那猫熊看到和尚过来,也未排斥,只是眼珠闪动,似是有些厌烦。大山哈哈大笑,

“哎呀呀,你也别老让它吃素啊!和尚都不一定受得了,它又如何能够忍得住。”

和尚已经到了跟前,笑呵呵把竹尖分开,喂到猫熊口中。猫熊不愿吃,和尚也不强求,把竹尖放到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大山看那寺门前有个半大小和尚,向他不停招手,小和尚有些胆怯,不过好奇之心更强,慢慢移步过来。大山把他拉了过来,将他双手放在猫熊身上,猫熊全身湿透,摸起来确实不太舒服,可小和尚也是满心欢喜。猫熊忽的站起身来,把小和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它抖动起来,把身上雨水散了出去,打得大山和大小和尚满脸是水。它很是得意,欢快轻嚎。大山把小和尚扶了起来,对他说道,

“我这有些银钱,你带出谷外,让人送些雅鱼过来。剩下的,就给寺里添上些香火。”

小和尚接过银钱,还是有些不解,

“我们出家之人不食荤腥,前来参拜的香客也会遵循寺规,不敢……”

大山打断他话,说道,

“谁说是拿来吃的,鱼拿到寺中来,咱们让大和尚给它们念上几天经,再放归青衣江中,那可是要多结下不少福缘呢!记住,一定要大鱼才行!大鱼才行!”

小和尚将信将疑,抬头望向那缺牙和尚,和尚却只顾傻笑,没个正形。大山推着小和尚后背,小和尚边走边回头张望,大和尚笑盈盈的看他走远。

七子走到跟前,那猫熊倒也没有拒绝,让他好生抚摸一翻。七子心头火热,心想若是他日行走江湖,有这等猛兽为伴,定然会少了许多争斗。向那和尚摆手,二人十分默契,拍着猫熊朝竹林深处走去。刚走出两步,身后有妇人叫唤,

“琴儿!琴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七子回头一看,之前崖壁之上那位妇人已然来到跟前。她跪坐在女子身边,深情凝望着她。女子被她一番叫唤,干咳了起来,咳嗽愈演愈烈,和尚回头按住背部,给她推了几下,这才缓解了下来。

“多谢大师!”

那妇人谢过和尚,把女子抱入怀中,女子嘤嘤抽泣,伤心至极。妇人只是将她搂住,任她作为。众武士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如何办才好。妇人把脸贴在女子额头之上,笑道,

“这么多年,父辈们的仇怨也早没了。你们这些晚辈本就不该背负这许多怨念,放下吧,不要再执着了!更何况,这事情本就不是他所为,为何还要怪在他头上!”

“若不是他,又怎会发生那许多事!”

“琴儿!别说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住了口。众武士拉下黑巾,立在一旁。七子注意观瞧,这里边竟然还有其他女子!和尚跟大山说了几句,大山带着猫熊去了,七子也跟了上去,他自己则留了下来,

“我这已经准备下了斋饭,大家一齐好好吃顿饱饭,什么仇啊怨啊,全吃进肚子,排到茅房中去!”

围观百姓平日只知他是个火头和尚,却不知他原来这般好玩,轻描淡写便为众人铺好台阶。那妇人望着和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大师,他这是要去?”

和尚依旧笑嘻嘻,回她道,

“他走不远,咱们吃完饭再去找他!”

妇人看着那片竹林,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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