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最终定下了停灵一夜,次日一大早就送莫爷爷上山火化。
如今殡仪馆是去不了了，唐秋直接帮着找唐舅舅和外公商量，直接在去前山的小溪边上那块大石头上搭一个台子,用来火化。
火化之前,这停灵的一夜,也是个大问题,还是太热了，要是不能马上降温，很可能今夜都熬不过去。
这么匆忙定了出殡的日子，也还是考虑到天气这个因素。不过也不是随便定的，是莫奶奶找了唐爸特意翻了日历,定下的出殡日子和时辰。
唐妈和唐舅妈到底是女人家、心细些。听说莫爷爷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唐舅妈就跑去村里借冰块，或是买也行。
但溪山村即便是个这么环环绕绕才能进来的村子,家家户户也早就用上了冰箱,谁家还会存冰块啊！这些时日早断了电，冰箱里的冰块也早化干净了，哪里会有什么冰块。倒是有几个节俭的老人,子女不在家，舍不得用冰箱，拿冰箱当储物柜用的。但老人都不喜欢凉的冰的，自然不会想着储存冰块。
好不容易问到的一家,倒不是老人，但人家家里的冰块也不多,是电量突然不稳定那几天,未雨绸缪用冰箱冻的。老人说是自家孙子喜欢吃碎碎冰,怕家里没了电,以后孙子来吃不着所以存了些，也就五六桶的那种5L矿泉水罢了。
近日炎热，即便是存在了他们家老宅，只有薄薄一层水的深井里，看着也化了不少。
老人倒是什么都不要，非常干脆地全给了唐舅妈：“这人没了，是大事。何况我这冰倒是存了，小孙子却没回来，也用不上了。这冰能有它的用处，想来比我放着，白白化了好。”
唐舅妈给老人深深鞠了个躬，拎了四桶回来，只说是：“您老这样有心，相信我，孙子总会回来的。外村外头，每日都有人回来，或是想进来的，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借你吉言咯。”老人虽然不信，但听着也乐乐呵呵的，“你还是都拿走吧，就算是孙子回来了，往年还有各种果酱给弄的，碎碎冰也好吃，如今是都没了。”
他们家种了梨、桔子，还有杨梅。
往年都会做了果酱，过年的时候，孙子回来，一边穿着棉袄，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吃撒了果酱的碎碎冰，被骂也偷着吃，吃得很欢乐。今年早些时候，杨梅跟着唐秋一起，卖了钱。后来梨子也卖了，桔子倒是没卖，全烂在地里了。
“留着吧。总归是个念想。”唐舅妈吃过唐秋给开的罐头，想着回去问问还有没有，不能白拿了人家的冰。
这么些冰块送回来，敲碎了，给放在莫爷爷身边，好在室温确实是降低了。
可这么热的天，这些冰块看着夜里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大问题。
这会儿莫家人都已经换上了白衣，头上戴着白布带，来帮忙的外公他们袖子上也都别上了黑布条，刚这会儿帮着布置好灵堂。
外公将莫朝夕叫到一旁，拍了拍他肩膀说：“如今这个家里，还是要你撑起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莫爸莫妈非但不靠谱，还是两个拖后腿的。
“村长那边找人问了问我，说是想送送你爷爷，给上柱香烧点纸，也算是个心意了。我想着你爷爷生前喜欢热闹，别让他走得冷冷清清的，来问问你。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回绝了。没事，我世世代代都住在溪山村，我去回绝。”
那些村民干的事，唐舅舅一路开骂，外公自然也知道了，他也心寒。只是老好人的性子，加上人死为大，想着送送就送送。但这回他没自作主张，来问了莫朝夕。
莫朝夕说：“奶奶和唐爸定下的，说是明天上午7点适合上山。7点已经太热了，大家就不用来了。若是有人想来，就5点吧。来这灵堂送送，我替爷爷谢谢他们。”
“好、好。”外公赞许点头，去找村长他们交涉了。
到底外公是村里老人，对外还是需要他出面更好，唐舅舅跟着跑腿帮衬，不让外公的性子，被亏着了，也就行了。
唐爸那边因为还在隔离，也就不能来帮手。不过唐爸是雕刻好手，莫爷爷的墓碑雕刻这事，他直接揽了过去，就在那隔离的小屋子门口，烧着火把，一点点地雕刻。
莫朝夕作为莫家唯一一个能顶事的，需要去地里连夜给莫爷爷“造”个地，虽然只能是简单的，但也是个大工程。哑巴体力活最是在行，于是被征用了，不过征用之前，他听说缺冰块，直接带着周九川去自家地窖，指挥着周九川将所有冰块都搬过去。
“你怎么有这么多冰块？”
周九川都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一处藏得这么深的地窖，一打开地窖门就是迎面而来的寒气，跟进了冷库似地。
哑巴比划着说：“我没冰箱，夏天热，冬天存的。”还给周九川指了指另一边，“那是用来吃的，夏天能做点冰棍吃。”
他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有些腼腆。他以前一年种地的那点钱，也就够买肥料、种子，还要买小猪、鸡苗鸭苗的，也就没剩下什么了。去村里小卖部买个冰棍吃，他舍不得，但看留村小孩或是大人吃，他见了也会嘴馋。
于是就给自己挖了这么个地窖，算是藏着的对自己的一点点贪嘴的满足。
周九川看着他在那比划，有些看不懂手势，但猜着猜着也就拼凑出来了，顿时没了言语，只沉沉望着他。
哑巴看他不说话，伸手要搬冰块的手忙缩回来，在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给周九川看他的手心，示意是干净的，没有弄脏冰块，可以给莫爷爷用。
周九川撇开脸，挡住自己红了的眼。他爸妈为了救他没命的时候，那些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亲戚，没一个伸手拉上一把。后来到了省城，遇到的也没一个给过一点点的好，甚至遇上了少年这样占便宜的。
甚至溪山村这些村民，如何的世态炎凉，他也看到了。
偏偏哑巴这一个，当初莫朝夕和唐秋给了那么一点点善意，他乐呵呵上前帮忙，一次又一次，甚至将自己存的这一地窖的那一点点“满足”也全给出了，好不吝啬。
周九川偏头正对着那些哑巴说能吃的留着做冰棍的冰块，他还以为是周九川想吃，怕都给出去就没了，也是走过去拍了拍周九川，又对冰块示意说：“留下这部分，给你做冰棍。”他盯着周九川的神情变化，周九川没变化，于是他又指了指另一边，“你是不是热坏了，那些也留一点，放你房间。你睡觉就不热了！”
周九川动了下喉头，狠狠揉了把他脑袋：“傻子！莫朝夕做的最对的事，大概就是帮你卖葡萄吧。”
哑巴不明所以，茫然望着周九川。
周九川却没回到，主动戴上手套去搬冰块，回头瞪了哑巴一眼：“快来，冻死了。”
哑巴被凶了也不生气，反而乐乐呵呵地凑过去帮着搬了一桶又一桶的冰块，全送到莫家去，莫家问起，也是乐乐呵呵的，说要去帮忙莫朝夕了。一口水都没喝，又去了地里找莫朝夕。
他们这边没闲着，唐秋也没闲着。
人直接用柴火露天烧，需要非常多非常多的柴火，唐秋去村里买了很多大头的干柴，那种大柴烧起来非常持久，火也大。但是还需要很多引火的柴火，村民愿意出让的大柴还是不够，毕竟这天气，顾着地里，可就顾不得砍柴了，都给了，自家可就不够用了。
砍大柴来不及晾干，唐秋带上两个表弟，去山上捡掉下来的枯枝，这些一般都是村民上山随手砍倒的，个头也不小，能烧很久，再砍些枯枝。
三人上了后山，一路直奔山顶去的。毕竟下头方便的，离得农田也近，村民忙完地里的活，顺手也就全都折腾回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引火的叶子多的那种枯枝，不顶用。
山上可不能带着火把上来，只能将家里剩下的电筒、矿灯全都带上，还有剩下的电池之类的，全带上了。三人非常迅速一人一个电筒或者矿灯，照着一路砍过去。砍好了一捆，留唐秋继续砍，小表弟和大表弟轮流背下去。
这柴火直接就背到选定的烧火的那个大石头边上，堆得高高的。
一趟又一趟，不仅是唐秋，，两个表弟也累得厉害，他们平日都在城里，过年回来帮忙也都是意思一下，哪里干过这么多的活，背过这么重的柴，可他们都没喊累要休息，背着柴火，咬着牙往下送，谁都没说停下。
很快小溪边柴火就被堆得高高的。
等小表弟不知道第几趟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柴火变多了，不是他们这么一捆一捆的多，而是一根一根的，像是有谁零散送来的，很多很多，堆在一边，跟他们砍的，都快有一半那么多了。
小表弟回身查看，夜色里有偷偷躲了的村民，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柴火。不多，就那么一小捆，也就四五根大柴的样子，可他来了。小表弟跟着侧身四下张望，几乎每个黑暗角落里，都能看到刚来的，没来得及走的……
村里死了不少人，他们都需要柴火。村里出了莫爷爷这事之前，村尾的溪摊上就没断过火，那些柴，几乎都是村民送过去的。所以唐秋再去买也买不到多少，毕竟给出去不少了。
但他们这会儿却都偷着送来了。
小表弟有时候很生气，气这些人在林代明那伙人来的时候，没一个出头的，但凡他们出现一个两个的，也许莫爷爷就不会死。可是他们偷偷来送柴火，小表弟又有点想哭。
他没自作主张，将他们送来的那一堆挪到一边，预备等唐秋或者莫朝夕来了再决定要不要。
他下来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赶紧回头往山上跑，到了山上跟唐秋说了这事。唐秋叹了口气说：“收下吧，既然柴火够了，那咱们就下山。”
三人一人又背了一捆大大的柴火，勾着腰背，缓缓下山。
唐秋走在最前头，柴火很重，他没怎么背过，勾着的腰很疼，背上肩膀都被磨破了，砍了几个小时的手也破皮了，起了水泡再破掉的地方特别疼。为了缓解疲累和疼，他几乎勾成了一个直角。
走到大柿子树下的空地的时候面前忽然站了个人影，他艰难抬头，腰还继续勾着，面前竟然是莫朝夕。
唐秋蹦跶了一下，丢下背上的柴火，手撑在腰上，冲着莫朝夕笑，扬起的脸上都是汗，还有露出来的肩膀上，是磨损掉的皮，有青紫，有血色。
“学长。”
莫朝夕忽然凑近，伸手抱住了他。许是怕他疼，这个怀抱一点都不紧，就是松松地圈着，两人身上都是汗味，泥土味，还有青涩柴火的味道。
唐秋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是在可怜我吗？”莫朝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