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聂驭除去朝服,换了身看似朴素,但显得他修长白皙的蓝色长衫。他让魅羽也换回自己平日穿的红色系列衣服,因为皇祖母不喜黑色,大家去见她时都要尽量艳丽一些。
坐马车出了聂驭殿,魅羽又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这些天她都闷在聂驭府中,能出来透透气也好。看累了,便漫无边际地揣摩起这个什么皇孙宝宝来。
关于这次殿试,她和聂驭虽然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但是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这一下子杀出这么个人,虽说这家的传统不是按资排辈,但嫡皇后的独子、皇太后的长孙,怎么着还是有些分量的。不会让她最后竹篮打水吧?若是聂驭没能取胜,她还怎么名正言顺地问他从大狱里要人呢?
车停下,原来已经进了大皇子府了。由于一直以来都是有些迷信的皇太后在住,府里真是和外面大不一样!到处是红的粉的紫的花,雕梁画栋上全是鲜艳的色彩、吉祥的事物。宫女们也都打扮得香气扑鼻、花枝招展的。
进了大厅,见屋里站着四五个宫女,上首的椅子上坐着个银发的老婆婆。因为有点胖,所以皱纹并不显多。头上插满朱钗,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此刻正在一边嘟囔着,一边亲手缝着一顶帽子。
“都说拜菩萨有用吧?那帮道士非说没用。这不我孙儿就回来了……”
聂驭和魅羽齐齐跪下行礼。“驭儿拜见皇祖母!”“民女拜见皇太后!”
皇太后愣了一下,像是没预备着会有个大姑娘跟来。
“免礼,赐座。不知这位是……”
聂驭和魅羽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没等魅羽开口,他就说:“皇祖母不是整天催着驭儿成亲吗?这是驭儿给您挑的孙媳妇,带来给您瞅瞅。”
魅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恼怒地瞥了他一眼。他微笑不语。
“是吗?”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快上来给我瞧瞧。”
魅羽站起身,朝着她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眼角瞥见隔壁的偏厅里坐着一个人。伏在一张小桌上,手里拿着小刀在刻木头。
此人身上穿着件绣满了麒麟彩兽的赭黄色攒金绸缎长袍,腰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玉佩和香囊。头上戴着的那顶八宝千福帽,和太后手里正在缝制的那顶很像。
“哎呦呦,”太后站起来,拉过魅羽的手。“这闺女的长相透着喜庆。我喜欢,太喜欢了!叫什么名字?”
“回皇太后,叫魅羽。”
“还什么太后太后的?叫祖母就行了。”说完又冲着不远处坐着的聂驭说:“我早说了,你之前找的那些,一个个不是狐狸脸、苦瓜眼,就是福薄命硬、生不出孩子的样儿。这个好,真是好……”
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地说:“啥时候我的皇孙宝宝也给我找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隔壁屋坐着的大皇子听祖母提到他的名,放下小刀,抬头望过来。当魅羽看清楚那人是谁的时候,差点两腿一软扑倒在太后怀里。
这哪里是什么皇孙宝宝啊?这明明是她日思夜想、寻遍了三界六道才找到的长老宝宝!
此刻陌岩已经站起身朝这边走来,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刚刚应该已经听过她自报家门了,估计要惊讶也惊讶完了。
与此同时,聂驭匆忙从座位里起身,快步迎上前来,一见到陌岩就深躬行礼。“驭儿拜见皇兄。”
陌岩回礼。“四弟长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你才一岁。”
魅羽觉得头有点眩晕。快快有人来告诉她,她是在做梦。
“你说说你,”太后又责备又怜爱地对陌岩说,“你就算不爱待在家里,好歹也选个普通的营生啊。守青灯伴古佛这么多年,现在连弟弟都要娶这么好的媳妇了,你还是光棍和尚一个!”
魅羽强忍住笑。想说您的宝宝决不是光棍和尚一个。
陌岩没吭声。太后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你们两个大男人自己说话去,不要打扰我们。”
跟着又冲宫女们摆摆手。“我们自家人说话,你们都出去吧。”
说完将魅羽拉到靠窗的一张长塌上坐下,目光扫过她左手腕上的佛珠时,顿了一顿。
魅羽刚刚不好驳聂驭的面子,现在赶紧和皇太后解释:“之前四殿下是开玩笑呢,皇祖母不要当真。民女不久前才和皇后娘娘保证,日后——”
“别理那个贱妇!我自始至终只有先皇后一个儿媳。”
喜欢您,魅羽心里说。
“也不知是咋的,”太后和蔼地盯着她说,“一见着你就像个亲人儿似的。我把话搁这儿,日后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有名有分嫁到我家来。除非……你不愿意?”
魅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方面她想说:“我是真的不想做您孙媳妇。”一方面她又想说:“我是特别盼着做您孙媳妇。”
太后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也不再追问。跟着问了问她父母家人,魅羽只说少年丧母,继母不喜欢她,所以跟了个师父学艺去了。
太后一听便开始抹眼泪。“真的是、真的是跟我可怜的宝宝一样命苦……”
魅羽心想,差别还是挺大吧。我自己是生在鬼道至贱的人家里,您的宝宝则是少光天主的大儿子。不是“天上和地下”,是“天上和地底下”。
继而又想,一个六岁小孩就能直接拜龙螈寺堪布为徒,想去民办学堂就可以不去佛学院,还能在从不收徒的鹭灵上人那里听学。到底卖的谁的面子,这下终于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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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把聂驭叫进里屋,说有事要单独和他谈。魅羽怔怔地望着陌岩,不知道这时说话是否安全。
他没吭声,只是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准确地说是扣住了她的脉门——把她拉到偏厅里去。进去后另只手一挥,在门口设了个隔音的结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沉着脸问,眼睛像在冒火。
魅羽往回抽手,没抽出来。“你先松开……”
“我这才离开几天,你就改嫁了?”
他手上加劲儿,她立刻疼得弯腰叫起来:“哎呦你干啥?……没、没改嫁。”
手劲儿松了一点。“已经发展到第几步了?”
“什么第几步?半步都没有。”
他盯了她一会儿才松手。“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嘛!”她气恼地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事物,递给他。
珈宝把锡嘛鱼给魅羽这个假冒的瑶老太时,是装在一个小木盒里的。锡嘛鱼和混元天锤这两样宝物,她不敢随便放在聂驭府里。此刻,巴掌大的混元天锤被她绑在腰间,特意在裙外罩了件宽松的长衫来掩饰。而锡嘛鱼放在胸口,若是还装在木盒里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能拿帕子包着。
陌岩打开帕子,见是个灰白色的黯淡小鱼,金属做的。脸上骤然变色。
“这是蓝菁寺的镇寺之宝,你怎么弄到手的?”
她恼他刚才把她弄疼了。“当然是牺牲色相了。”
见他又要发作,只得哀求道:“这些说来话长,以后再讲好不好?眼下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回来做太子的?”
要是那样的话,她自然会转而帮他,胜算可能还不小呢。
“当然不是了。”他将锡嘛鱼包好,放入怀中。
她眨着眼望着他。“那你支持哪个弟弟?”
他在屋里走了几步。“我还没有决定。我六岁就离开了,根本不记得什么殿试之类的事。之前一来到少光天,就立刻被人跟踪。后来还来了更多的人要刺杀我。”
“啊?”她记得曾经问过聂驭,聂驭说最近很久都没来过人了。看来,聂驭是一直都在提防这个大哥,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还好她也留了心眼儿,没有把她的事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