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叶,信使徽记。这可是她的母族龟兹米氏用以传递信息的家族暗号,此番在长安让她碰见,是巧合遇上还是故意安排?米夫人极力将惊愕按下,接过杂货店掌柜奉上来的香料嗅了嗅,不住地点头称赞,其实她压根没有嗅出是何名堂,心中已然乱成了米糊,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选购,表面一切如常,待回到府中挥退了其余人,米夫人开始翻看从杂货店选购回来的香料。
这都是些上乘的香料,用瓷瓶分装着排列在绘描着精美彩漆画的木盒里头。米夫人心中一动,两手在木盒四周来回摩挲,却没有发现任何暗格。可刚刚菩提花叶信使明明几次三番地朝着这些香料投向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真的只是卖花两眼不住看咱花?
米夫人心中一个机灵,便掰开瓷瓶的木塞以食指往香料里头戳了几戳,没有异常。她照办其余的香料瓷瓶,忽而眉头一皱,果然从排列在木盒中间的瓷瓶里触摸到了异物。米夫人两只手指夹着异物提捏,一卷细小的纸条被她从香料里取出。她迅速四处张望,确定卧室里外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展开纸条。
完全展开的纸条只有巴掌大小,纸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横向的细字,米夫人仔细辨认,认出了那是米氏先祖所用的驴唇古语。米氏的先祖并非源自龟兹本土,而是三百多年前从西方逃避战火而来到龟兹的大月氏人。当年的大月氏人曾有过显赫一时的王国,拥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驴唇语,后来逃难的大月氏人在龟兹国定居繁衍,渐渐融入其中成为了当地的一支显赫望族。
米氏族中的贵人大多自小同时修习驴唇古语,龟兹语与汉语,米夫人身为米氏宗女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多年看惯了自右往左竖着写的汉字,乍一看这自左往右横着写的驴唇古文字,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米夫人细细研读,密信来自她的胞弟米巨那宽,信中略约概括了目下龟兹国里的情况。龟兹王苏伐叠年龄渐长,拥有米氏血脉的那利王子只是身份低下的米氏女奴所生,并没有得到龟兹王的重视。这些年,丞相诃黎布失毕的势力急剧膨胀,且他又是龟兹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未来王位的变数不容乐观。眼瞧着米氏一族日渐势弱,米巨那宽不得不联系上远赴长安的米夫人,希望她可以不时地传回些周廷里的动态,将来若有些风吹草动便可让米氏一族可以尽早准备。
米夫人阅览过后立即将密信焚毁,心中一阵阵的叹息,高昌与阿耆尼相继被周人所攻下,想必邻近的龟兹与突厥一定十分关注周人的一举一动。现在的麴智湛每日参与周廷朝议,若能将他听回来的消息传回龟兹......米夫人心跳急促起来,自嫁入高昌后,她一直与母族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便是上回麴智湛要被押往长安,也是米氏一族在出力营救,只不过中间不知让何人给掳截罢了。离开高昌迁往长安后,麴氏人虽受封高官厚爵,却处处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米夫人也断了与母族人的联系。若要在长安将消息送出而不被巡逻的武侯发现异样,米夫人可得在心里好生谋划思量一番......
米夫人在这厢认真思索,那厢便听见前院的脚步声传来,猜度是县公爷麴智湛下朝回来。米夫人连忙收起案上的香料,县公爷也推门进来了。
“如何一人留在房里了?”麴智湛不解地打量妻子,生怕她身子不适不敢说出来。
“我这不是躲起来制香,怕奴仆偷偷学了去。”米夫人笑呵呵地上前替县公爷更衣兜洗,“夫君今日回来比往日要早。”
“你忘了今日实郎要过来?”县公爷接过米夫人递过来的清茶,听说未来女婿最近升了官阶且留任长安,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听见仆役禀告实心到了府上,连忙正了正仪容到前厅接待。
主客二人两厢见礼,实心连忙抱拳鞠身:“实心原只是乡间樵夫之子,自少为奴,全赖恩师悉心教导与照料方有在下今日,公爷对实心的抬爱,在下铭记于心,只是在下的身份实在与麴娘子太过于悬殊……还请公爷莫要委屈娘子。”
满心期待下嫁女儿的麴智湛吃了个瘪,心道我堂堂高昌麴家的女儿不惜委身下嫁,竟还让人给拒绝!虽然只是一脸的惋惜,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忿,便不再提此事,过后回到内院,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笑脸。
“我看这实心的出身确实太低了,又是个没有双亲的福薄之人,珍儿下嫁他熬苦,我这为娘的心里还是舍不得的。”米夫人劝道,“我瞧着这会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嫂嫂推荐的那位裴家幺公子。”
“裴公子是裴公的嫡幺子,他这位爹既是国舅又是重臣,更是皇储的亲舅,轮家世确实配得上我们珍儿。只是......裴家人多复杂,珍儿若嫁过去,上有权倾周廷的公婆管压着,下有当朝公主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嫂同为妯娌,日子并不见得舒心自在。”
米夫人叹了口气:“从前在高昌,我们一家就不受父王的待见,儿女的婚事常常备受冷遇。现在来到长安受了高官厚爵,虽说是外臣,可我们女儿这性情相貌那是没说的,怎的婚事还是处处不顺意?”
“夫人莫急,珍儿年纪还小,我们再仔细留意,天朝天广人多,定能给她寻一个好夫君。”麴县公顿了顿,“不过天子准备御驾出征高句丽,想来朝中各大臣这些日子都忙于筹备出征的事情,我们还是过些日子再打听打听还有哪家适婚的公子。”
米夫人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盘算,独自思虑了几日,还是用米氏的驴唇古语将周廷的动态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以蜡封存,另挑了一个午日再次前往那家西市杂货店,不动声色地将蜡丸悄悄交予那杂货店掌柜。
掌柜连夜安排西出的商队出发,此事暂不细说,我们还是继续说说身在长安谈婚论嫁的实心。自从上回跟随王蒙拜访了户部侍郎崔植后,便再没有下文。实心休整了一月余,也开始了他在户部的新职位。不过他也不再适合居住尚书省招待进京办事官员的六部传舍,因此这几日下值后他都随着中介人四处看屋子。
在长安,越是靠近王城的宅院租金越贵,相反,越是靠近城南的宅院租金便越低廉。当实心还是衙门里的一名流外小吏时,他的资俸只能在延兴门到延平门以南一带租用独门小院,若想要居住在靠近皇城一带的坊里,以他当时的资俸只能像仆人那般租下一间小耳房,与邻居共用炊房茅房。现如今从八品官位的资俸加上这些年买卖的盈利,实心估算了一下,还是勉强能在延兴门到延平门以北,东西二市以南一带的坊里租得一间独门小院落。
中介人推荐了几处宅院,实心都看了,一时未有定夺。回程的时侯,实心远远望见一座质朴的古楼,向中介人打听方知那是智圣东方朔的衣冠冢。东方朔以一介布衣之身,凭借自己的智才在汉武帝身边随侍多年,深得武帝的宠信,被民间视作传奇,且东方朔善玩“射覆”,逢猜必中,因而被算术卜占者尊为祖师爷,他的衣冠冢也不知是何人在何年所建,但每年的三月三日,总有很多算术卜者聚集在古冢前供奉跪拜。少年时的实心也听闻过不少有关智圣所流传下来的逸事趣闻,心中很是敬佩布衣出身的东方朔可以得帝王的赏识。他略一思量,决定租下刚刚在永乐坊所看的那家宅院,与智圣古冢同处一坊。
实心与小顺二人的行李也不多,略略收拾便搬进了永乐坊的宅院。往日寄住在安西都护府衙里有三餐供应,这会要雇佣婆子打扫烧饭,实心便从人牙里买了两名妇人与四名青壮作家仆,开支虽然多了,不过独门独院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只是这微薄的资俸......实心想了想,决定邀请即将回西州的翊麾校尉赵乙到新家里吃酒践行。
酒过两巡,赵乙放松了不少,连连称赞实心的新居,口有不无羡慕的语气。
“再过上几年,赵校尉便也随许别驾回京高升,到时候便可购田置业了。”
“哎呀,再如何高升,也只是个小小武卒,如何有财力购田置业!”
实心笑呵呵地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恰好我刚就有一个赚钱的想法,只不知赵校尉可愿意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