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锦波澜不惊地道,“是人就会为自己考虑。孙先生年纪也不小了,盛家虽然能供着他的衣食,终究不能供养一辈子,他为自己打算无可厚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行为虽然不耻,但也是形势所逼,算不得什么。”
窦姨娘惊讶地道,“大小姐……”
外院的事自有盛时去安排,盛南锦并不想管。
她轻声道,“眼下还是邹姨娘的事情要紧,没必要为了旁的分心。孙先生典当的那点东西,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要不然也不会直到今日还没被人发觉了。”
窦姨娘点了点头,“大小姐到时候要带多少人走?我提前都安排好,免得临时出了什么乱子,再坏了大事。”
盛南锦道,“这种事也用不上太多的人,你找几个老实可靠,有些气力的帮衬就行了。”
窦姨娘应了下来,可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稳当,“真的不用跟老爷说一声吗?”
她指的是邹姨娘的丑事。
盛南锦淡然道,“等把人抓回来,父亲自然会知道的,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窦姨娘不敢再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出了门。
等到了邹姨娘出逃的日子,她先是借口不舒服拒绝了盛时的探望,在屋子里躲了一下午后,临到傍晚时分,她换了一套婆子的衣服,将头发也重新梳了梳,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还特意抹黑了脸。趁着天色渐暗,她便拿上包袱,和丫鬟小心翼翼地往后门走。
因提前得了窦姨娘的吩咐,这一路自然畅通无阻,没人阻拦。
邹姨娘还觉得奇怪,“怎么回事,路上连个人也没遇见。”
丫鬟迟疑着道,“是不是都去吃饭了?”
此刻正是盛家下人用晚饭的时间。
邹姨娘微微一笑,“还是你聪慧,选了个好时间。”
两人顺顺利利来到后门,早就被邹姨娘收买了的婆子便心急火燎地打开了门,“姨娘怎么才来?快趁着没人出门好走。”
邹姨娘也不耽搁,牵着丫鬟的手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沿着后巷走去。
那婆子刚把门关上,身后便突然多出了几个身影,二话不说地将她按在了地上。婆子大惊失色,大声道,“是谁?怎么敢在盛家内宅动手?”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狗胆的东西,你也知道这是盛家?你拿了多少好处,刚刚又放走了谁?”
守门的婆子道,“谁也不是,就是家里一个婆子,出门采买去了……”
那阴冷的声音道,“是吗?这话你留着到窦姨娘的面前说吧。来啊,把她给我捆起来,嘴巴塞住,扔到柴房里等候发落。”
守门的婆子还要挣扎,却不知被谁当头敲了一棒子,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邹姨娘带着丫鬟顺利上了街,茫然地四下张望,“咱们往哪边走?”
她平日里住在内宅,出门有马车接送,哪里认得东南西北?
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姨娘跟我往这边走。您脚步可得快点儿,万一被人发觉了追上来,那便糟糕!”
邹姨娘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们快走。”
句容县水路复杂,有乌篷船来往接送行人,最远可送至渡头。从那里换船,水路便更加发达,往金陵、苏州日日都有船来往,很是便利。
两人来到一处桥下,顺利坐上了小船。摇橹的是个六七十岁的黝黑老头,他提前收了丫鬟的定金等在这里,见客人上船,便摇橹划行,很快便驶出了一大段距离。
邹姨娘又激动又紧张,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直接跳出来。她紧紧握住丫鬟的手,声音都不自觉地发抖,“那头的船你也安排好了吧?晚上能走吗?”
丫鬟道,“能走,只是走得慢些。”
邹姨娘松了口气,“慢也不怕,只要离了这鬼地方,到哪不是活呢?”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到渡头时,她已彻底冷静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对丫鬟道,“咱们先去金陵,然后想办法转去江西,找到我表姐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丫鬟犹疑地道,“能行吗?盛家知道您偷跑出来,还不得发了疯似的找吗?您表姐那头肯定也要打发人去问的。”
邹姨娘并不怎么担心,“这有什么,你知道江西有多大?到时候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藏身,我就不信盛家还有通天彻地之能,能掘地三尺找咱们不成?等个三年五载风头一过,咱们改名换姓,到时候谁还能认得出?”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艘船前。
船身不大,也没有亮灯,轻轻晃动在水面上,显得异常冷清。
邹姨娘道,“这么点儿的船,能去金陵吗?”
丫鬟叹了口气,“这都是好容易求来的呢。这个时辰,大船哪肯出航?何况价格也高。您放心,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这船常往金陵走,十几年没出过事儿,可安全呢。”
邹姨娘诧异地道,“怎么也不点灯?”
丫鬟道,“多半是怕引起旁人的注意。”走上前轻轻叫了两声,“船老大!船老大,你在吗?”
无人回应。
邹姨娘顿感不安,“出了什么事儿?”
丫鬟压低声音道,“无碍,许是见咱们没有过来,去别的地方打嘴,一会儿就回来了。姨娘,咱们先上船上等吧,免得站在风口上招人侧目。”
邹姨娘应了一声,由丫鬟扶着上了船。
邹姨娘道,“想办法把灯点了,这里黑漆漆的,让人心里好生不自在。”
话音刚落,船舱里忽然就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姨娘要改名换姓?不知道要换姓什么?”
邹姨娘如闻鬼魅,吓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大……大小姐?”
盛南锦怎么会在这里?
船舱门缓缓被人打开,里面赫然便是正襟危坐的盛南锦,一旁还跟着甘妈妈、甘兴媳妇和陈六儿媳妇一群人。
邹姨娘吓得脸色苍白,转身就要跑。
可岸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七八个婆子,神情冷峻地将后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邹姨娘腿一软,差点儿当场栽倒。
身边的丫鬟更是抖筛子一般,话都不会说了。
盛南锦面无表情,直视着邹姨娘道,“刚在等你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么久没来,或许是你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
生死关头,邹姨娘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挺直了脊背,淡然道,“大小姐是早就知道了吗?这是设好了局等着我往里跳呢。我和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何必这样算计我呢?”
盛南锦道,“算计不算计姨娘自己心里明白,你不出门,没人逼着你走这条路。又或许……你早就回不了头了。”
邹姨娘脸色惨白,“是啊……早就回不了头了。从我到盛家做姨娘的那一天起,就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