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冰雪化为利刃,划过颊畔是种钻心的疼,被皇甫迟抱着离开天问台后,纪非只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一回,便不敢再小看严冬的力量,安安分分地窝回他的怀中,任由他在这等天候下腾云驾雾继续赶路。
当刺耳的风声已停,他们所乘的云朵也缓缓落至雪地上,纪非拉开皇甫迟厚厚的大氅,首先看见的是满头满脸都是雪的兰总管,正扛着他们的家当往院子里头走,她随着他的脚步看去,蓦地被眼前熟悉的院落给怔住了。
“这里是……”
“咱们住过的宅子。”皇甫迟摸摸她微凉的脸蛋,快步走进这座丝毫没有改变过的宅子。
倚在他的怀中,纪非看着远处外院那株曾让她捡到黑鹰的老松,一路穿过春嬷嬷曾在阳光最好时坐在那儿刺绣的回廊,走过她在雨天时练过剑的大厅,拐过他们一家子曾热闹吃过年夜饭的饭厅,来到她曾在春日栽满花草的内院,在皇甫迟熟稔的步伐下,最终抵达他俩总是能关在里头一整天的书房
一路上聆听着皇甫迟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纪非仿佛看见了从前十三岁的那个少女,那时的青春,那时恣意的快乐,那时萌发的爱恋,那时的不舍与别离……
在这儿,没有纪皇后,也没有她的死亡,馀留下来的,是她身处在深宫时作梦也会梦到的幸福。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掉落在发梢上的雪花,遭皇甫迟修长的指尖抚去,已点燃炭盆的书房里暖气融融,温和得就像是春日,皇甫迟脱去她身上的厚农,从书房的里间取出一套轻暖的家居常服,蹲在她的面前熟练地替她更换,然后将她抱至炕上坐好,再取来一条巾帕擦拭着她微湿的发。
她看着他专注的眼眸,“你……”
“咱们回到家了。”他淡淡地说着,手边的动作一刻也没停,眼眸中,似盈满了什么。
当年纪非嫁入东宫时,独自待在这儿的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一径地想她。
纪非有了身孕时,他从厨房里挖出春嬷嬷酿的几坛美酒,在这儿苦苦醉了几个日夜。
记得她死去后,他痛苦得曾想烧了这儿,好毁去所有的记忆与过往,可他舍不得,怎么也下不了手,总以为只要他能把这个家留下来,迟早有天,她便会想起回家的路来寻他。
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他得给一无所有的自个儿留个念想,一个能继续支持他择下去的力量,因此他留下了这儿,让它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这样,也许在某个雪日里,他便能看到那个他找寻了多年的女孩……
为了经营眼前小小的幸福,纪非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苦心,也知他深怕眼下的一切皆是他的幻想,经他一碰就可能戳破,因此她装作没看见他指间的颤抖,两手揽着他的颈间亲吻他的眉心。
“谢谢你,我老早就想回这来了。”
“小姐?”
自门边传来的耳熟呼唤,让纪非几乎要以为这是她的错觉,她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就见当年死于凤藻宫的春嬷嬷,正含着眼泪站在门边看着她。
“……春姨?”
“回来就好丶回来就好……”春嬷嬷不住地点头,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后,连忙振作起精神,“我这就去准备晚膳!”
纪非指着她远去的背影,“她不是……”
“当年我替她还了魂,并由她来照看这座宅子。”皇甫迟去关上渗进冷风的门扇,同时也顺手把兰总管给领了进来。
还没把家当整理好的兰总管不解地站在他的面前,“国师大人?”
“那是本座为你炼制的丹药。”皇甫迟指着桌案上一盒早就准备好的乌木小盒。
掌管钟灵宫多年,同时也负责管理丹房大小事务,兰总管再清楚不过乌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他不禁激动地张大了眼。
“国师大人,这是……”先皇求了一辈子也求不着的回春长生丹?
“嗯。”皇甫迟朝他颔首,“吃了吧,日后陪着我们过日子。”
兰总管这回没拦住眼眶中的泪,“老奴当然愿意伺候小姐和国师大人一辈子门
“……去帮春嬷嬷吧,今晚咱们一块儿好好吃顿饭。”皇甫迟被他哭得有些不自在,在纪非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赶紧把他打发出去。
“是。”
当晚在盛大的雪势中,小山顶上的这座宅邸,再次亮起了与多年前一样明亮的烛光,已经有好多年没认真吃过饭的皇甫迟,在饭桌上被纪非和兰总管给一筷筷喂了个过饱,饭后他坐在椅里动也不动,任由坐在他腿上的纪非抚着他的叶子替他消消食,而春嬷嬷早就去找来了皮尺替纪非量过身子,打算为这个缩小成三岁的小姐连夜赶制衣裳……
夜深人静时分,纪非抢了燕吹笛以往的位置,趴在皇甫迟的胸膛上安睡,才入梦不过一会儿,就被一阵太过热烈的目光给看醒。
“你是睁着眼睡觉的吗?”都累了一整日了,他哪来的精神继续缠着她?
“嗯?”皇甫迟看她在被子里爬呀爬的,然后一双粉嫩嫩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庞。
“到底怎么了?”她想起了他以前的坏习惯,“你不会是又不睡觉了吧?”当年她不是逼着兰总管叫他一定要把这毛病给戒了吗?
“我害怕。”
她顿了顿,“怕什么?”
“怕一闭上眼,弥又丢下我走了。”根深蒂固的恐惧,让他怎么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傻鹰……”她究竟是把他给吓成什么样了。
皇甫迟见她也没了睡意,便侧过身子将她揽进怀中,再拉过被子将她盖得严实点。
“纪非。”
“嗯?”
他自责地道:“我没能守住你的女儿……”
“我知道你尽力了。”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千夜的寿数有限,若不是自生下来起就被皇甫迟扶养照料,千夜恐怕连一周岁都活不过,因此她很感谢也很知足。
“千夜她--”皇甫迟还想告诉她关于那些年发生的事,却被她的小手掩上了嘴。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在小皮猴那儿看过了,她过得很不错。”早在天问台时,轩辕岳就领着她去看过那幅屏风了,里头有山有水有屋有田,还有一名深爱千夜的男子,这就够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拉近这些年来与她产生的距离,“这些年,鬼后她……待你如何?”
“你还能不明白我的为人吗?他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若是得罪了我,我便要还他百倍千倍。”纪非在他的颈边蹭了蹭,终于找到个好位置。
“多号你与她结下的梁子,这些年来光是忙着斗她,我虽是连一夜都没好好睡过,却也因此没时间伤悲度日,不过你放心,闇缈她可从没在我身上讨到什么便宜过……”
“有我在,今后你可安心睡了。”他的大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后,感觉她小小的身躯像个小火炉似的。
“嗯……”早已适应他这身凉意的她点点头,在方才的睡意又泛上来时,是打算照他的话好好再睡一场的,可她……却怎么睡怎么觉得不对劲。
她探出两掌,即使伸长了两臂也没法环住他的胸膛,好吧,把身子滑下去一点点,试着抱牢他的腰际,偏偏人小手也小,埋在被里老半天也揽不牢,她索性扯开了被子坐在榻上,就着不甚明亮的烛火打量起自个儿的身子。
手短脚短,小肚子圆滚滚,全部身长加起来还不到他一臂之长,更别提她在镜里看过的这张脸,虽说依稀可以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可现下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娃娃,这等小模样,他这几日来还可以抱得这么开心丶亲得那么高兴?
“纪非?”怕她会着凉,皇甫迟拉过被子将她包裹起来。
再度被包成了一个小包子,纪非甚是不满地皱着眉,当下即摆开了要与他好好谈一谈的架势。
“我同你商量件事。”
“你说。”
“这身子,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能再活一回是很好,能回到他身边更是好,可帮她找身子的人却没发现她这小模小样一点都不好。
皇甫迟快速将她看过一回,“有何不妥?”脸色红润健康,没什么问题呀。
她白他一眼,“问题可大了。”
见皇甫迟一脸迷茫,脑袋还是没拐过弯来,她也只好说得更明白点。
“年纪太小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她是回来与他做夫妻,可不是来给他当女儿养的,瞧瞧这阵子他是怎么服侍她衣食住行的,那手法丶那动作,太老练了,他养孩子的经历也未免太丰富了吧?他简直就是个经验十足的奶爸!
他还是没开窍,“做什么事?”
纪非干脆爬至他结实的肚子上坐好,拉下他的颈子附在他的耳畔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就见原本眼神还有点茫然的皇甫迟,眸色渐渐变深,原本长年面瘫如一日的脸庞,也悄悄泛上了一层几不可见的粉红。
从没见过他也会有这等模样,纪非欢快地凑上前,在他的颊上留下了两记大大的响吻。
淡淡的粉色迅速蔓延至他整张脸庞,逐渐变成绯红色,玩心大起的纪非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站起了身子捧住他的脸,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统统都没放过,从头到尾亲了一遍后,再从尾到头再亲一次好好回本。
这下皇甫迟不只是炸红了脸,就连两耳也红得发烫。
“接下来的……等你把我变大后再说吧。”纪非意犹未尽地啃了啃他的唇瓣,志得意满地瞅着他笑。
皇甫迟不语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一把将她塞回被窝里躺好盖妥,匆匆下榻披上外衣。
“我这就去炼丹!”
“……”有这么着急吗?
睡在邻房的兰总管听见声响,起身站在门边不解地看着像阵旋风路过的某人。
“国师大人?”大寒夜里不睡他上哪去?
“没事,回去睡你的。”那个不肖徒,没事找个三岁的身子做什么?
“噢……”
或许是纪非下的饵食够本,也可能是皇甫迟的怨念太重的关系,过了两日,皇甫迟还真把针对她这身子长大的丹药给炼出来了。
服过丹药的纪非站在铜镜前打量起这副长大了的身子。
“怎么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不就是她以前十七八岁时的模样吗?他比较喜欢少女时期的她?
皇甫迟可疑地偏过脸,“这具身子本就会顺着魂魄的生长而改变。”不得不说,某只猴子挑选“器”的眼光很不赖……虽然他不承认就是了。
纪非往后退了两步,再仔细看向镜里的身子……
至少某些该大的地方大了,该瘦的地方也瘦了,上辈子练武的她可没这等丰胸细腰的曼妙好身材……她登时转了转眼眸,回过头来巧笑倩兮地睨着他。
“我说傻鹰啊,你就老实同我说吧,你是不是怀有什么私心?”太明显了,明明她以前就是个平胸一族,她不信他不知道。
“私心?”他难得有些心虚,装模作样地端起一盏茶。
“你把我这身子整成这副模样……是想利己?”她早就看透他了,“说吧,你是不是馋了很久?”
不设防的皇甫迟直接喷出一口茶去喂地板。
她挑高了黛眉,“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站在书房外头的兰总管默默地掩着脸……国师大人,跟她认真您就输了,您怎么还是学不乖?
纪非纤长的玉臂勾住他的肩头,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诱惑着,“改明儿个……咱们挑个花前月下的好时节,一块儿来试试这身子如何?”
皇甫迟锐眸一眯,“你别以为我不敢。”撩拨他?
“知道你等很久了,快扑上来吧。”她亲了亲他的耳朵,小巧的舌尖挑衅地滑过耳垂。
“……”他被调戏了?
“哼哼……”纪非松开他站直了身子,两手环着胸朝他阴森地笑,“本宫上辈子深宫愁苦半生,心中所爱之人看不见摸不到更吃不着,宫怨你懂不懂?独守空闺知不知道?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了,你说我还会对你客气来着?”
皇甫迟不语地搁下茶盏,霍然站起身直往书架的方向走。
“你做什么?”
“翻黄历丶挑日子!”他这就成全她,看她还敢不敢再玩火。
岂料她远比他还要来得积极,“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我……”他一怔,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纪非不需猜想,也知道这个纯情了几千年的修罗想出门去做什么。
她大方给他建议,“何必舍近求远呢?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兰总管不就成了?不然找春嬷嬷也行,我相信她定会为你准备好各式春宫图册,不过我个人认为言教还是不如身教啦,所以你还是找同样身为男人的兰--”
“小姐!”在外头听不下去的兰总管,终于忍不住冲进书房里来拯救自家清纯的国师大人。
“在这儿呢。”
“你就别再欺负国师大人了。”小姐她……她的性子比以前还坏!是鬼后潜移默化的作用,还是她在鬼界斗着斗着,便激发出更上一层楼的本性来了?
“那你教是不教?”她一手轻托着香腮,无辜地对他眨眨眼。
一想到国师大人与自家小姐的终身幸福都紧系在他的身上,兰总管迟疑了一会儿,沈重地朝她点头。
“教。”
她挥挥手,“去吧。”
“国师大人……”兰总管哀叹地瞄向在羞窘过后,脸色已变得冷然似冰的皇甫迟。
“你……”他将一身的寒意猛往她的身上扫。
“嗯?”纪非不痛不痒,还是一副如沐春风貌。
皇甫迟搁下豪语,“今晚你就给我等着!”到时他定要好好收擡她。
她更是笑靥如花,“快去当个好学生吧,呆头鹰。”
一只颜色迥异的麻雀,拍扑着灰色的翅膀,迎着凛凛的风雪飞上了天问台,钻过窗边的小洞来到了主院的暖室内。
因酷寒之故,暂停下了改造工事后,某对师兄弟这阵子皆没再动过大兴土木的念头,毕竟被纪非给自小玩到大,上过无数次当的他们也是有些警惕的,因此在得到皇甫迟的正面回答之前,他们决定就只装修一下不另建宅院,省得真落入了娘娘大人的陷阱。
扬手迎来小麻雀栖在指尖上,轩辕岳蹙着眉心取下了来自钟灵宫弟子的信笺,就着壁炉的火光摊开一看,发现这竟是张求救函。
信里的大意是,自皇甫迟离开钟灵宫之后,那名由新皇扶植的新任国师便取代了皇甫迟的国师之职。
这些时日下来,新国师非但没履行钟灵宫的职责,率众弟子救灾解难,反倒是汲汲营营地涉入国政,以身怀的术法逼迫朝中贤臣致仕去职,毫不遮掩地清扫起朝中怀疑新皇继位是否正统的忠良,更甚者,新国师还对年轻的新皇鼓吹起长生之术,以炼就不老仙丹之名,大肆派出钟灵宫弟子前去妖界采药捕妖,却在狐王动怒追捕众弟子时,袖手旁观不施以援手,只是一味地将宫内弟子派往妖界前仆后继。
信中还言道,这位新国师,也就是当年钟灵宫的一个洒扫宫人,因犯了宫规而被皇甫迟给逐出宫外,他却在出宫后跟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修了几年道,又刻意把皇甫迟的举止作风给学了十足十,因此吸引了仇恨皇甫迟的新皇,招揽他入宫后,很快地即让他进驻钟灵宫取代皇甫迟的地位。
坐在火炉边烤着栗子的燕吹笛懒懒地问。
“信上怎么说?”
“咱们在妖界折了一些人手,大部分都还被拘在妖界。”轩辕岳揉碎了手中之信,十分不耻新国师的作为之馀,更担心的是那些弟子的安危。
燕吹笛也不讶异,“等会儿我就给黄泉捎封信,他们不会有事的。”
“眼下宫中的弟子皆有意出走。”
“是我的话我也跑。”谁想为了皇帝一己之私被派去白白送命?进钟灵宫的每个弟子都是为了造福人间,可不是助那个皇帝去求什么长生之道的。
轩辕岳迟疑地问:“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师父?”
燕吹笛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很多此一问。
“你觉得他这会儿还管得着这些凡尘俗事吗?”娘娘回来后,暖玉温香在怀,皇甫迟别乐不思蜀就很好了,他才不要去扫皇甫迟的兴顺便贴他的冷脸,在这儿陪师弟联络感情岂不是更好?
事实上,燕吹笛也猜得很准确,皇甫迟眼下的确是没工夫去管纪非以外的事,他正忙着圆梦。
一夜红浪翻滚下来,皇甫迟不觉得有耗费什么体力,但纪非早已累得趴在他的身上不想再动弹半分,他抚着她一头披泄的青丝,仔细品味着她如丝般触感的肌肤,与她吹拂在他颈间的温暖气息……却打从骨子里觉得这般的亲近还是远远不够,他不由得收紧了双臂。
“你又不睡觉了·…”还未睡着的纪非擡手拍着他的额际,对于他这类总是惶惶不安的举措已经很是熟悉。
皇甫迟低首亲了亲近在眼前的红唇,“我守着你,你先睡。”
守着她?难道他想继续这等寸步不离的日子?
她痕惫地挪动酸疼的身子,擡起头来看着满心没有安全感的他。
“你能一直待在这儿陪我吗?”也好,早想跟他谈谈了。
他伸指拨开她颊畔汗湿的发丝,“为何不能?”
“钟灵宫不要了?”她一针见血地问,如愿地看他面上风云骤起。
“我--”
纪非拦住他,“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原本我也不愿多加干涉,但我还是得说上一说。”
“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小皮猴你其实很在乎他?”她一开口就将他的心事给挑拨到台面上来。
皇甫迟微微垂下眼帘,就在纪非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心底的伤时,他却开了口。
“……说不出口。”
她先是鼓励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再继续刨出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
“当年为什么要将他给赶出宫?”听完兰总管的全面汇报后,说实在的,她觉得他俩皆无过也皆有错。
因她的话,皇甫迟的脑海里不禁浮映出那夜被大火吞噬的凤藻宫,她陈尸在殿上的场景,以及那抹跪在雪地里痛哭的身影。
“因为太伤心了?”她揉开他纠结的眉心,“燕儿是魔子的身份,真的很重要吗?”
仇恨的凶光在他的眼底跃动,“魔界的血魔杀了你”
“是没错,但燕儿可没有。”她叹了口气,“你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个孩子,他从未对我动过杀机,他虽什么都没说过,但他很清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且他打小一心崇拜之人正是他的师父,爱你都来不及了,又怎可能会故意做出对我不利之事惹你伤心?”
已交付云烟中的旧事,在宁静的雪夜听来,格外让人揪心,皇甫迟闭上了眼没有答腔。
他不是不知道的,自个儿的孩子,他怎会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性子?可令他伤心的是,燕儿并没听从他的话远离那些有企图的众生,反倒因此而害了她,纪非是谁?是他的心上肉,是他待在钟灵宫的原因,倘若她都不在了,他还能去在乎什么?
“血缘不是他的罪过,他也不愿意的。”纪非没让他有机会躲避,“你想想,自家最心爱的师父竟视他如仇敌,你说他能不哭着离开吗?”
他不满地瞪着她,“你从以前就和兰一样,明面上老是教训他,暗地里却总是替那小子说话。”
“我帮的是理。”
“你说的都对,歇着吧。”皇甫迟健臂一搂,将溜至一旁的她给搂回胸前来,并在她犹想开口时吻上诱人的嫣唇,彻底封住她的劝解,捕获她的舌与她交缠。
被吻得昏天暗地险些喘不过气来,纪非推攘着他的肩,止住他的恶行后,将面颊贴在他光滑的胸坎上喘着气,没过多久,匀过气来的她忽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她以指点点他的胸坎,“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只小皮猴当年为何总爱赖在你的胸坎上睡觉了。”结实牢靠,光是抱着就有安全感,换作是她也不下来。
皇甫迟面颊微绯,“这辈子,咱俩好好过。”
“嗯。”
就在皇甫迟因她的应允而开始建构未来的想像时,纪非却很不解风情地打断了他。
“然后隔三差五的去天问台逗逗猴子。”她的计划里可不只有他一人。
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皇甫迟期待的心情登时凉了下来,他不语地看着怀中兴高采烈的她。
“再时不时去挑战一下正人君子岳的忍耐极限。”看猴子蹦蹦跳没什么,看轩辕岳那副隐忍不发的模样才是正道。
皇甫迟悄悄挪动大掌,将怀中的人儿更压进怀里,可她却还是没发现他的心情已经变了天。
“啊,还有一事。”
终于要说到他了?
“我可没忘记那只竟敢不认儿子的魔。”纪非冷冷轻哼,“既然他当年不认,那他这辈子也休想认儿子了。”
“申屠令?”连那个远到天边去的外人也在她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是他还有谁?”她还在挑战他的耐性极限,“我老早就看那只魔不顺眼了,咱们就把他的儿子抢过来,反正小皮猴也是咱俩一手养大的,那只魔别想同咱们分一杯羹。”
他等了多年她才终于回到他的怀中,在这良辰美夜,她却有心思算计那些男人,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边想边笑,“你瞧,未来不是很美好吗?逗逗猴子,抢抢孩子,再撩拨一下被皮猴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小美人,这日子多美好啊。”
“我呢?”
“嗯?”纪非这才注意到他的语调低哑得有些不妙。
他一手擡起她的下额,“你不在乎我……”
当他全心全意只爱着她时,她怎还能看得见他人?
她知不知道,眼下的这一切,对他来说,不够,远远不够……不管他再如何抱紧她,身躯再如何交缠,她再如何笑意盈然地面对着他,说着以往从不轻易道出口的爱意,他就是觉得,不够。
那种深切的不满足,是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求,是种从身体里都要幻化出双手,拚命想要抓紧她的紧迫,哪怕如今两颗心再怎么贴合毫无缝隙,却还是在他心头留下了恐惧的阴影。
他人不会明白的。
那种温情相伴多年,眼睁睁看她一跤失足在宫廷里,与他渐行渐远……再到他无怨无悔相助于她,恨不能为她分忧为她愁为她痛,却恍然明白,他自认为永不会明白的爱,早已像个蛮横的暴君,高坐在他心中的王位上不肯离开……
记得在纪非死后,他曾问过兰总管,为何爱上一个人,就会把整颗心都扑在那人身上,不听从自个儿操控,不过问理智,甚至以对方之喜怒为喜怒,有时回过头想想,还会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那时的兰总管在听了他的话后,眼中有泪光浮动,过了好一会儿,兰总管才说了四字。
爱不由人。
爱不由人……这话,说得还真一点都不欺他。
爱上她后,他就是她手中的泥,任她捏任她塑,她要指天问地,他莫敢不从,虽然有点窝囊,也有些愚蠢,可充盈在他心头那满满的,却是无上的愉悦,是种只有她才能带给他的快乐,是种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到的满足。
可在她走后,她也将他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得到过后再失去,他无法描述那是什么样的痛苦,那段踩着痛一路走来的日子,始终都无法在它已成为过去之后过去,它还留在他的胸坎里,日覆一日的抽痛,夜夜逼他温习她诀别时的泪眼。
“别吃昧了。”对于他的占有欲,她也摸出个大概了,虽然这令她很无奈,但她却不能阻止他。
皇甫迟报覆似地叼住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地啃咬过一回,直至她忍疼地拍打着他,芳唇也变得红嫩欲滴时,才稍稍打住。
“之所以在乎他们,也是因他们是你的徒儿。”她委屈地瞪着他,“若无你,对我来说,他们再如何也不重要,所以你就别跟他们争宠了。”
“哼。”改天他非要好好修理修理那些胆敢跟他争宠的自家徒弟。
见他还是满心不痛快,纪非索性在他的身上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眼前的裸男,玉指轻轻朝他的鼻尖一点。
“这样吧,本宫今晚就再临幸你一回,你可以收起你的闺怨了。”
皇甫迟挑高一双剑眉,幽深的黑眸扫过凹凸有致的美景,状似不甚满意。
“你那什么眼神?你的技术也没比我的好哪去。”躺在这儿的新手又不只她一个,他好意思嫌弃她?
“那……”皇甫迟的大掌滑上她的纤腰,“再指教指教?”
“正合我意。”
“你来干嘛?”
燕吹笛一手按着门扇,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门给关上赏来人一记闭门羹。就在方才,正在替自家师弟洗手做羹汤的他,满心不乐意地来应门后,一打开门,满头满脸都是雪的藏冬便冒了出来。
藏冬恨恨地瞪着这个麻烦的根源,原本缩在灵山冬眠的他,在这等恶劣天候下,本该是过着烤烤火丶品品美酒的惬意日子,可在摊上了这个永远都会给他平静生活处处带来惊喜的臭小子后,他的好日子便已一去不再覆返。
“臭小子……”他抖去一身的雪花,也不管燕吹笛面上的拒意,硬是怒气冲冲地挤进门里。
“我又怎了?”
等待喂食的轩辕岳走至厅内,就见自家师兄拿着锅铲,正招呼着前阵子从这儿逃走的某神。
“山神,你怎么又来了?”他不是说打死也不再管他们的闲事了吗?
藏冬气势汹汹地揪住燕吹笛的衣领,“说,你家娘娘那个尸身是打哪来的?”
“魔界啊。”
“是什么来头?”
“火魔之女啊。”
“你怎么弄到手的?”
“抢来的啊。”
“……”就知道不能指望这小子会有什么正当的手段。
“师兄,你抢别人的女儿?”掂掂眼前这情况,轩辕岳也知道他肯定又是捅了什么搂子了。
“我抢的是尸身而已好吗?”燕吹笛完全不以为这有什么好内疚,“她都死了几千年,魂魄早投胎去了,她家老爹也挂了几千年了。”
轩辕岳深吁了口气,“那就好……”
“一点也不好!”藏冬不满地嚷嚷,“人家魔界的镇界之宝,你居然草来借花献佛?”也难怪魔界要深表不满了。
燕吹笛有些莫名其妙,“干啥现在才来说这些?”当初夺舍之时不也没见他反对吗?
“喂,土匪,现下魔界派代表来讨那个女娃了。”拜他所赐,魔界派出十几只具地位的魔围了灵山好些天了,逼得他不得不前来找人算帐。
燕吹笛笑得很嚣张,“我抢都抢了,还指望我把她还给他们?”
“他们要我转告你,你若不还,魔界不介意把你这天问台翻过来。”这回魔界可是气狠了,人家火魔之女安安静静在圣地里睡了几千年,一直都是魔界众魔的精神象征,可这小子却不打一声招呼上门就抢,这置他们魔类的颜面于何地?他们当然要来这找回场子来!
“要战便战。”燕吹笛扬了扬手中的锅铲,“本大爷生平最不怕的就是杀上门来讨债的了。”
藏冬气抖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丶你……”
“师兄,你常干这种事?”
他笑得十分猥琐,“哪里哪里,唯熟练耳。”
“……”不知道现在拆夥下山去还来不来得及?
知道跟这只道德底限超低的臭小子谈不出个什么好结果来,藏冬也不勉强,他直接转身问向外头等着兴师的某位代表。
“外面的,都听到了?”
同样也是被逼着来的申屠令,面色阴沈地推开门在大门处站定,愈看燕吹笛那副张扬的德行愈是心中冒火。
“你当真不还?”
燕吹笛撇撇嘴,“就不还。”
“那你就等着魔界踏平天问台吧!”等那些魔类把这儿拆了后,看他还拽不拽得起来。
“恭候。”燕吹笛一点也不在意,因七年来他也不知被各界众生兴师问罪过几回了,他经验丰富得很。
藏冬跺了跺脚,急忙去追差点气昏头的申屠令,一把拖住要下山去的他。
“喂喂,真要翻脸?”不是吧?
“不翻怎么平众怒?”为了那个魔界圣女,这阵子来他两面不是魔,再不安抚一下魔界众魔,他这魔界之首还要不要当了?
“你不帮你家儿子?”
申屠令一想到那个没良心的小子就有火,“他不是不认我吗?”
藏冬想了想,也没再继续劝他,反而同意地点点头。
“也是,人家有了师父,你这亲爹的确是没什么必要了。”国师大人的面子的确比较大。
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申屠令一楞,强行捺下心头的丝丝焦急后,有些怀疑地问。
“他不是被皇甫迟逐出师门了吗?”
藏冬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个小误会而已。”
“皇甫迟不是与他势同水火吗?”就这些年他的观察,那对师徒打过也撂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