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她实在是太小看那个名叫燕吹笛的奶娃娃了……

接连几日没睡饱,纪非的眼眶底下一片乌青色的暗影,就跟近来皇城内所有人的脸上一样。

那孩子怎那么会哭?

爱哭也就算了,还声声魔音传脑,哭声大得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见,那个去雁老和尚究竟是给她挑了个什么孩子?

“皇甫还治不了他?”纪非抚着额际,想着同样也没睡好的皇帝,今儿个定又会跑她这儿来告状了。

“娘娘……”被派去帮忙养孩子的春嬷嬷一脸苦相。

“不管,继续扔给他养。”

“可燕儿成天都在哭……”

“照养。”才刚开始而已,孩子哭个几日总是免不了的,一来二去他俩熟拈了后,就不会日日都这样了,她对那只外表凶恶内心温柔的修罗有信心。

“……”今晚又甭睡了。

钟灵宫里,皇甫迟两手抱着纪非派人送来指名要给他当徒弟的孩子,冷眼看着怀中的小娃娃,早已哭得天地变色,却还是没完没了。

“他还是哭。”

疲惫的兰总管强打起精神,“国师大人,您得再温柔点。”

“……”他口中所说的温柔,到底是什么东西?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兰总管谆谆善诱,“您记得吗?老奴昨日才教过您的,要放松手劲轻点儿抱看……对,就是这样,再来您要柔声哄他,别忘了要有耐心……国师大人,您老绷着张脸是不成的。”

“……”他是幼童?用得着这样手把手的教吗?

兰总管将脸一板,在他很明显走神时大声在他耳边提醒他。

“国师大人,再不松手燕儿就要被您闷死了!”到时候看他上哪儿找个燕儿来赔给皇后娘娘。

“……”行,他背后有靠山。

过了几个月,当纪非看着雾镜里的皇甫迟时,她吓了一跳。

“皇甫他这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怎那么憔悴?”

“回娘娘,国师大人抱看孩子三个日夜没撒手也没睡。”兰总管娓娓对她道出神迹。

纪非听得一楞一楞的,还以为是不是认错了隔邻的邻居。“他打哪儿生来的耐心?”这还是她认识的皇甫迟吗?那个我行我素丶自大妄为丶讨厌麻烦丶厌恶凡人丶三不五时就冷飕冰人的那个皇甫迟?

“老奴也还在纳闷……”他比她更想知道好吗?

“他的下巴又是怎么回事?”纪非指着雾镜中的皇甫迟,怎么瞧就是觉得今儿个他的脸看起来怪怪的。

兰总管的眉峰隐隐抽搐,“燕儿啃的。”

“啃的?”

“燕儿长牙了。”钟灵宫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而已。

“……喔。”怪不得。

这一年也不知是怎地,自开春后就天灾人祸特别多,心系百姓的国师大人一直忙得像颗陀螺似的,隔三差五的就扔下爱哭的奶娃娃出门救灾,惹得特别爱黏在皇甫迟身上的某只娃娃,更是泪如春雨下个不停。

前阵子皇甫迟又出门救灾去了,钟灵宫全体上下,近来都被那只太会哭闹的孩子给哭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奈何还是没半个人能成功止住燕娃娃的哭声。

被皇甫迟下令得看好孩子的兰总管,这一日耷拉着脑袋,把哭闹不休的孩子抱来凤藻宫向皇后求援。

可惜兰总管没想到,皇后娘娘虽是打仗治国一把罩,但她却从没哄过孩子,且还是个只爱自家师父的孩子。

哭得快没力气的燕吹笛,张嘴就一口啃在皇后娘娘的鼻子上。

“……他哭累了就啃人?”纪非镇定地拉开只有四颗乳牙还敢张牙舞爪的小娃娃,终于明白以往皇甫迟脸上怎会到处都是这种痕迹了。

深受其害的兰总管与春嬷嬷使劲地点头。

她迟疑地问:“你们……”

“都被啃过。”他俩纷纷挽起衣袖亮出身上光辉的战绩。

“那皇甫他……”

兰总管两眼弯弯的,笑得再惬意不过。

“燕儿拿他来磨牙。”那小子成天黏在皇甫迟的身上啃个没完,还最爱挑脸部这个地方下嘴。

“……”师父大人,您真是辛苦了。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出宫去救灾的皇甫迟回来了,全钟灵宫在普天同庆之时,不忘速速把哭得天昏地暗的燕吹笛上呈给国师大人。

一回到皇甫迟的怀里,哭娃娃的哭声骤然止歇,燕吹笛眨了眨还悬着泪水的眼睫,一把抱住心爱的师父就死活不肯松手了。

皇甫迟还是老样子,养孩子就像养杂草般,对自家的徒儿仍旧是一派放任,哪怕燕儿行径再脱线再诡异他都全当没瞧见,由着燕儿像只猴子似的紧紧挂在他的身上,走到东就甩到东,走到西就甩到西,就是用力晃一晃,猴子也不会自他身上掉下来。

纪非总爱在夜里拿出雾镜,看灯下皇甫迟哄孩子睡觉的模样。

这个燕儿,爱哭爱黏又爱跟着心爱的师父大人,皇甫迟时常被他给闹得没法子,只得早早收拾完公务,上床陪孩子一块儿睡。

而燕儿睡哪儿不好,偏就是爱趴在皇甫迟的胸坎上睡,一整夜下来也不带翻身的,趴功稳如泰山,看得纪非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既然她不能时时陪在皇甫迟的身边,而那个明明很寂寞,却不知寂寞为何物的呆头鹰又不能没人陪着,那么她就找个人来陪伴他。

去雁老和尚很聪明,知道皇甫迟就是天生的讨厌凡人,尤其是心怀不轨接近他的,所以老和尚就给她送来只只会哭和睡的奶娃娃,对她说这只专治皇甫迟的罩门,不要怕,扔给他就是了。

现下看来,这燕儿还真是把皇甫迟给治得妥妥帖帖的。

看着皇甫迟为了爱哭的燕儿手忙脚乱,看他小心翼翼又日夜寝食难安,在来人间多年后,皇甫迟的心上,终于悬了个她以外的人,再也不会是只有她一人的身影而已。

记得前阵子孩子病了,皇甫迟就傻傻的抱着孩子不睡不歇,非等燕儿退了热意睡着后,他这才放下孩子,偷偷揉着酸疼的两肩。

这个缺乏七情六欲的修啰,是在什么时候懂得温柔了?

不知道……他的温柔,这辈子有没有机会也分点给她?

在自家师父的照料下,燕儿又长大了些,小嘴里长了一排可爱的乳牙,每每一笑,皇甫迟素来冻人的目光也为之柔和不少。

但那不代表人人都会似纪非这般高兴。

“娘娘,国师大人是神仙不是凡人啊,他真的不会养孩子!”再也看不下去的春嬷嬷,一早就跑回凤藻宫跟她汇报。

纪非十分愉悦地道:“那很好啊。”

“很好?”

“得让他有机会学习嘛。”只是到时候不知道他会养出个什么样的孩子就是了。

春嬷嬷不死心地进谏,“娘娘,您就把燕儿抱回来吧,您瞧瞧燕儿多可怜……”

“你不觉得皇甫把他养得不错吗?”燕儿脑袋瓜虽不怎么灵光,但身强体健,且只要有师父在,成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不是吗?

春嬷嬷痛心疾首,“国师大人这哪是在养孩子?他那是养猴子!”

“……”诚实其实是不道德的。

看过皇甫迟对待燕吹笛的态度后,纪非不得不承认,皇甫迟的育儿手法确实是挺……特殊的。

“师父师父……”刚学会爬的燕吹笛,那张小嘴里,成天就只会唤着这四个字。

皇甫迟坐在书案前,边处理着手中由式神送回来的各地汇报,边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皮球往前一扔。

“燕儿,去捡回来。”

一只猴子迅速爬走。

“师父师父……”没半会儿工夫,皮球回到了皇甫迟的脚边。

“去捡。”皇甫迟这回扔得更远了些。

小猴子在众人不忍卒睹的目光下再次爬走。

“师父师父……”小脸蛋红扑扑的燕吹笛,笑咪咪地回到皇甫迟的面前。

被他吵得烦不胜烦,皇甫迟这回拿着皮球起身走出風雨文学檐一扔。

“去捡吧。”

“……”燕吹笛有点想哭。

这到底是在遛狗还是遛猴?

眼看燕吹笛就这样放牧似的满地乱窜乱爬,兰总管头疼地按着眉心。

而纪非则是在铜镜的另一端笑得花枝乱颤,并趁皇甫迟不在时,命人偷偷把燕吹笛给抱来凤藻宫,然后依着皇甫迟的手法,无良地照样做上一回。

看着坐在殿中玩猴子的纪非,兰总管的眼中不禁浮出笑意。

好久没见娘娘她这样笑了,也好久……没见她如此开怀了。

不知道,当初若是没让她下山来,也没让她与皇甫迟分开,一直过着这么快乐的日子?

守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年,兰总管头一回在想,他们这些依赖她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人,是不是太过愧对于地,也太对不起皇甫迟了?

随着燕吹笛的日渐长大,钟灵宫所有人的眉心,都打结得快成花卷了。

这一日天都还未亮,纪非就被远处的声音给扰得没了睡意,她坐起身子,揉着眼低喃。

“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吵什么吵?

“娘娘……”春嬷嬷喘着气,找人找到这边来的她,已经把凤藻宫上上下下全都找过一回了。

纪非不解地看着跑过来的她一脸疲累样,听到外头又再次传来阵阵吵嚷声后,她好奇地走到窗畔,打量着远处一派热闹非凡的钟灵宫。“钟灵宫那边是在做什么?”

“找猴子。”春嬷嬷灌下一壶提神的浓茶,精神不济地应着。

“……”小皮猴又出门逛花果山了吗?

此时此刻,全钟灵宫上下都在找某只已经不见了整整一夜的小猴子,而皇甫迟的面上,正刮着狂风暴雨。

夜半睡醒,原本好端端趴在他胸坎上安睡的燕儿,睡着睡着就不见踪影了,大半夜起身将寝宫找过一回却还是没找着孩子后,皇甫迟不得不唤醒兰总管,拖着全钟灵宫所有被吵醒的宫人,一块儿找起那只近来实在是太会乱跑,还时不时就闹失踪的小皮猴。

“燕儿呢?”

“还没找着……”兰总管也是又急又气。

皇甫迟将脸一板,十指按得咯咯作响,“这回找到他后,看本座不剥下他一层皮来!”

最好是如此……

次次都听他这么说,但哪回见他曾狠下心过?不要以为他身为神仙就能随便欺骗凡人了!

兰总管很不屑地赏给他两记正大光明的白眼,转过身继续投入找猴子大业,没空理会身后那个就光只会在嘴皮子上说说的师父大人。

古灵精怪的燕吹笛,一岁半多了,会跑会蹦会爬屋顶……

偶尔还会飞。

每回他只要大着胆子,不知死活地亲上皇甫迟的冰山脸,钟灵宫就会出现让人齐齐掩面的一幕--猴子飞过殿上直贴墙面,再软溜溜地滑下墙来。

造孽啊。

然而身子生来就特别勇健的燕吹笛,在皇甫迟摧残式的教养下,不但不怕皇甫迟,还无时无刻不想跟心爱的师父黏在一块儿,任由嫌他太烦人的自家师父大人再怎么又甩又拍又扔,他禁打耐摔的身子还是半点毛病也没有,成天欢乐无比地跟在皇甫迟的屁股后头跑,怎么看也不像个人间寻常的孩子。

只是皇甫迟向来都没什么感觉就是了。

或者又该说,仙人般的国师大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样才是正常的凡间孩子,他只管那只猴子是不是会吃会睡,还有是不是又跑去哪儿捣蛋了。

当朝阳冉冉升起时,钟灵宫一夜未睡的苦命宫人们,还在宫内四处搬假山丶挖院子,爬上殿顶横梁左瞅瞅丶趴在床底下右瞧瞧,池边的几个宫人已经下水摸猴子好半天了,偏偏就是到处都不见猴影,这让皇甫迟的脸色更是难看上几分,宫内的天候也因此更是凉上加凉。

“逮到了!”某个立下大功的侍卫,在宫门处兴奋地大声嚷嚷。

“还不快抓过来?”兰总管站在可眺望整座皇城的天台上,对着下头的人们急吼。

在众人算解脱的目光下,强壮的侍卫硬抱着拚命挣扎的燕吹笛走上天台,兰总管怒气冲冲地挽起两袖,走过去一把抱过燕吹笛将他按在膝上,扬手在他的小屁股上一阵辟里啪啦。

“跑啊你再跑!”他愈想愈气,“这双耳朵是生来招风的吗?都说过几百回不许四处乱跑,你这孩子都把话听哪儿去了?”

众人这看得是一个额手称庆啊丶那个痛快无比啊,这皇城内是能乱逛的吗?要是不小心进到了后宫冲撞了太后或是哪个妃子,到时要出面扛责任收拾残局的,可是他们的国师大人。

总算被放下地后,燕吹笛两手捂着被打红的屁股,泪眼汪汪的去找自家师父诉苦兼告状。

“师父师父,兰爷爷欺负我……”

皇甫迟弯下身子,熟练地一把将他抱起,燕吹笛马上就把小脸蛋埋进他的怀中,一双小手也紧紧抱住他宽大又具安全感的胸膛。

“就会躲你师父怀里!”兰总管咬牙切齿地瞪着又找靠山的某猴,“下来!”有种就不要抱着那座会冰人的冰山。

皇甫迟抱着孩子,也不知方才的怒气全都跑哪儿去了,每回他都是,总是气急败坏的四处找孩子,可真的逮着了,他又舍不得下手。

“师父怕怕……”燕吹笛拉开他的衣襟想往里头钻。

皇甫迟拍抚着他的背,冷眸不疾不徐地往兰总管的方向飘了过去。

“兰。”孩子还那么小。

兰总管这回说什么都不跟恶势力低头,“国师大人,您不能再这么事事都由着他了,孩子惯不得啊!您也不瞧瞧这小子他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皇甫迟将某人自他的怀里拔出来招供。

燕吹笛的小脑袋摇得好勤快,“没有!”

“嗯?”皇甫迟朗眉一挑,音调也山雨欲来的低沈了些。

识相的燕吹笛赶紧自怀中掏出个宝贝递给他。

“这个送给师父。”

“……哪拿的?”怎么他愈看愈像……御书房书案上的那颗传国玉玺?

燕吹笛天真地指着皇帝寝宫的方向,“那间房子里拿来的。”

“你这只皮猴子!”兰总管气得想掐死他,赶紧扬手叫来狂冒着冷汗的宫人,“来人,快把玉玺送回元英殿去!记住,要偷偷摸摸的,千万别教人瞧见知道吗?”臭小子想害钟灵宫的人集体被砍头吗?

“还有这个。”燕吹笛献宝似的再掏出一只药瓶,一手指着丹房的方向,“那间拿的。”

皇甫迟愈看这药瓶愈觉得眼熟。

“你拿这做啥?”这不是他炼来对付妖界那些老用貌美皮囊来引诱凡人的妖女,故特意自三界奇毒中淬炼出来会老化容貌的腐毒吗?

燕吹笛玩着自个儿的手指,“沾水画画。”

“……画在哪儿了?”皇甫迟开始觉得后脑勺有些凉。

“老婆婆的脸上。”

“哪个老婆婆?”谁这么倒霉?

燕吹笛指向太后的未央宫,“住在那边的花猫脸老婆婆。”

“……”几年前他都让那老女人挠花脸了,再五颜六色还坑坑疤疤的丑下去,能见人吗?

不等在场所有人把满头如浆的冷汗抹完,一名守在钟灵宫外的侍卫,似背后有阎王爷追债般,十万火急地一路冲了过来。

“启禀国师大人,太后娘娘派人闯进宫里头来了!”是来踢馆的吗?

皇甫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打算拎着爱徒直接遁走,压根就不想负任何责任,于是他习惯性的两眼往旁边一瞥。

“兰?”

兰总管噙着泪,一脸悲愤。

“老奴想告老还乡……”他上辈子都做了什么啊?

“记得打发了那老太婆再走。”皇甫迟抱着自家猴子,大摇大摆的乘着云朵出宫去避风头。

“国师大人!”

纪非在凤藻宫里笑岔了气,春嬷嬷边帮她拍着背边掩嘴直笑,过了一会儿,春嬷嬷这才万般不情愿地回去钟灵宫继续当探子,顺便看皇甫迟如何以诡异的育儿手法,培育自家天生就掉根筋的爱徒……

即使皇甫迟养孩子像在放牧,燕儿又被他惯得太过自由奔放,这样一路磕磕绊绊下来,这对诡异的师徒俩,日子还是过得挺有滋味的。

皇甫迟时常在睡前,抱着燕吹笛登上天台,看月亮,也看凤藻宫。

“师父?”燕吹笛含着拇指,大惑不解地看着师父那眺望的模样。

“睡。”一掌将他按进怀里,皇甫迟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靠在师父冰凉凉的怀中,燕吹笛虽不解师父面上的神情,还是安静地陪着他看着凤藻宫,不久,燕吹笛就在这片温柔的胸膛上睡着了。

携着花香的夜风,在吹过天台顶上时,吹扬起皇甫迟身后的一头长发。

这样的日子很好,有她,有燕儿。

即使见不到她,即使只能苦中作乐,还是……很好。

至少思念不会使他疯狂。

皇甫迟从没想过,他所养的徒儿并不是只猴子,而可能会是人间圣徒。

更令他头疼的是,他在三年前所收养的另一名新徒儿轩辕岳,也可能会是所谓的人间圣徒……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纪非给他的,另一个是去雁老和尚叫他去找来的。

通过水镜与火镜的占卜,以及这几年来,各界众生始终不断前来与他抢夺徒儿后,皇甫迟总算肯去承认,人间圣徒,真的就在他的这一龙一凤中,只是目前他仍没法得知,到底日后这圣徒一名会落到哪个徒儿的头上就是了。

就要满七岁的燕吹笛,无论在术法或是武艺方面,都令皇甫迟颇感欣慰,毕竟这只猴子曾在小时候误闯他的丹房,嗑完一屋子丹药,差点嗑掉了一条小命外,也嗑得脑子生出了些问题。

而那问题就是……脱线。

对,少根筋的燕儿,不只脑袋瓜脱线,他就连眼晴也脱线得离谱。

不然他也不会打从第一眼见到轩辕岳起,就硬把那小子给误认成女娃娃,还硬要叫人家师妹,且一叫就是三年多。

经过积极与消极的抵抗,却始终都没法子打败燕吹笛那无可救药的脑袋瓜后,皇甫迟再也不想去纠正燕吹笛眼中轩辕岳的性别,因他就是想纠正,也没法把猴子脑袋里的那条筋给拐回正道来,于是乎……

一眼错,日日错,这么一路错下来,皇甫迟几乎都要认为,将错就错也是种人生美德了。

看着调皮捣蛋的燕儿又翻过墙去采鲜花,准备再去讨好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岳儿,欲言又止的兰总管,实在是狠不下心告诉燕吹笛真相。

听国师大人说,轩辕岳之所以在抱来后会一直男扮女装地养着,是因轩辕岳幼时注定会有一劫,若要避劫避祸,也只能当成个女孩来养了。

再加上这两个孩子在日后有可能是人间圣徒,要想他们两人的小命能在长大前安然保住,对于六界众生的觊觎,他们还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有了两个孩子的钟灵宫,日日热闹非凡和乐融融,在皇甫迟细心的维护下,钟灵宫的所有人过了一段很是快乐的日子。

直到那一夜……

“她……有孕了?”皇甫迟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瞳,任由手中的茶碗坠在地上,茶水污了一地。

与皇帝成亲多年后,始终都形单影只住在凤藻宫中的纪非,终于怀孕了。

“是。”兰总管紧抿着唇,不忍去看皇甫迟震惊的模样。

是吗?她……将要成为人母了?

可她当年不是对他说过,她对那个皇帝,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她一点都不爱他,她的心在日后也不会被皇帝所伤……

兰总管急急擡起头来,觉得他必须替自家小姐解释些什么。

“那夜皇上醉了,走错了地方……”

皇甫迟麻木地转过身子,将眼瞥向窗外。

何须对他解释?墨池是纪非明正言顺的夫君,他们夫妻是否宿在一块儿,是否有了孩子,他有什么资格去管?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只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在她有孕后,会好好善待她吗?会不会又似以往一般,只管将堆如山的公务都推给纪非,却从来都不曾对她嘘寒问暖?皇帝是否还会继续流连在红粉之处,不把她的孤独寂寞给放在心上?

她是个女人,她需要的是爱与关怀。

尤其在她有了孩子后,不只皇帝不能再漠视她,纪非更是不能再逞强了,从来都闲不下来的地,会安分在凤藻宫中养胎吗?昨儿夜里凤藻宫的灯火还一夜通明,她怎么就是那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她……

皇甫迟紧握着窗棂的十指,在使劲得都泛白后,忽地松开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学凡人自欺欺人?

明明在入主钟灵宫前,他即使知道纪非早已身为人妇,他还是见不得那个皇帝碰她一根寒毛,更不希望她会在日后怀有什么子嗣……没想到,他在入主钟灵宫并忍耐了这么多年后,思念虽是没让他发狂,可他的心,却变得一如凡人般虚伪丑陋。

心痛不可抑,一波波的戾气自身体深处涌了上来,皇甫迟紧握着两拳,试图驱散脑海中的那抹纤影,可她就是哪儿都不走,一径地赖在他的心扉上对他巧笑倩兮。

方才在听见她有孕时,他其实是在想,这些年他似乎是太过靠近凡人,因此才学会了不少凡人的恶习,不然,他满腔的妒怨与痛苦,都是打哪儿来的?他甚至忍不住要埋怨起她来,埋怨她身为皇后的身份,恨她怎能离开他的胸膛,倚在另一人的怀里……

打从认识她起,他就一直纵容着地,她可以伤他,丢下他,可是她不能让他这样痛,她不能的,她不能要求他去忍受这种被掠夺的痛楚,他做不到与他人共享。

“……国师大人?”

“下去。”皇甫迟的语气甚是森寒。

即使再害怕,兰总管还是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国师大人,您不去看看娘娘?”

皇甫迟没有回首,“我答应过她。”

当年为了那个太后,纪非再也不来见他,也写信要求他,别再隐身去凤藻宫见她。

虽然她没有给他明确的理由,但她不说,他也明白她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既然这是她的心愿,那么,他答应,只要她的日子能过得好些。

兰总管不肯死心,“您忘了?娘娘当年受过箭伤,太医说,娘娘凤体甚差,眼下娘娘有了身子……”

皇甫迟听了倏然转身往外头疾走,“封锁钟灵宫,不许任何人出入。”

“啊?”兰总管被他凝重的神色吓了一跳,“为丶为何?”

“本座要升坛祭天。”他是没法子面对怀有身孕的纪非,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平安,盼着她能在日后继续陪着他一块儿过日子。

即使这种日子……苦不堪言。

八个月过后,小公主在凤藻宫降生。

当晚凤藻宫中弥漫着沈沈的死气,接生的稳婆,一接触到方出生的小公主的右手,当场就被吸食了生气死在榻边,凤藻宫寝殿中,受到惊吓的宫人们纷纷四处奔逃。当昏死过去的纪非再次醒来时,她强忍着疼,指挥着满面泪水的春嬷嬷接手为她打理自个儿和孩子,这才没让母女两人都死在殿里。

春嬷嬷含泪将襁褓中的小公主抱至她的面前。

“娘娘……”

纪非看着生来不哭的女儿,以及就死在床榻边,身形干枯的稳婆,她硬咽地道:“本该是我的报应,没想到,却报应在我女儿身上……”

没过多久,寝殿外来了大批举着火把的宫人,皇帝颤魏魏地来到纪非的面前,瞧了一眼生来就有异能的女儿后,当下即下旨,将小公主抱至宫外由太后远亲扶养……

不顾纪非的反对与哭求,当天夜里,大批心怀恐惧的宫人,害怕地抱走了纪非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乘上马车,奉旨连夜火速出宫。

无人愿对皇后伸出援手,因人人都明白,皇后的性命安危万万不可有误。

墨国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安稳,皇后功不可没,要想墨国永世其昌,那更不能少了贤明有为的皇后,因此牺牲一个公主……

当收到消息的兰总管急急敲开了皇甫迟的房门,早已在镜中得知一切的皇甫迟,已携着满面杀意在里头等着。

他冷声地问:“孩子在哪?”

“老奴派人去追了,可一出城就……”兰总管急得快哭出来。

“本座去追。”

不待兰总管看清,皇甫迟已跃出窗外乘云疾去。

呼啸划过皇甫迟面颊的风儿,似是长鞭,一下一下地鞭在他的面上以及他的心上,疼得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狠厉地派出十来头狼形式神,一鼓作气追上那带走纪非女儿的马车,式神们张亮着口中的白牙,发狠地咬死驾车的宫人与两旁负责护卫的大批侍卫。

皇甫迟一落地后,用力掀开马车车帘,一把揪出里头尖叫的宫女们扭断颈子,再一掌击毙抱着孩子的嬷嬷。

小小的孩子在他怀中嘤嘤啼哭,皇甫迟强忍着心中的不甘,拿出袖中准备好的黄符封住孩子右手会要人命的异能,待他静下心来后,他再细细探查,却发现以他身为修罗的修为,他无法除去那只手的能力。

算了,只要能活着就好……

当黎明的旭日缓缓升起,不管是守在皇城大门处的守卫们,还是早起的人们,全都看见了国师皇甫迟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握着沾满血迹的圣旨,一路自城外走进城内,直走至宫中正在进行早朝的承元殿上。

殿上文武百官全都伸长了脖子,大惑不解地看着久违的国师大人,就这么抱着孩子一路走至金阶之下,而上头的皇帝,则哆哆嗦嗦地躲在椅后。

皇甫迟微眯起眼,将手中的圣旨扔在金阶之上,大声对皇帝道。

“这孩子,钟灵宫要了!”

殿上吵嚷阵阵,没人知道那孩子是打哪儿来的,皇帝又为何是那般恐惧,而说完话就返回钟灵宫的皇甫迟,亦没给他们答案。

“国师大人,求您去劝劝娘娘吧,她都一个日夜滴水没进了……”无计可施的春嬷嬷,跪在皇甫迟的面前不断掉泪。

“兰,去告诉她。”皇甫迟抱着手中已睡着的孩子,轻声地道:“小公主由本座来扶养,待小公主大了些,本座收小公主为徒保她一世平安。”

兰总管听了倏地擡起头,顿时就红了眼眶。

“有本座在,这孩子没事的。”皇甫迟一指轻轻抚过孩子苍白的小脸。

下一刻,兰总管疯了似的急奔出钟灵宫,春嬷嬷则跪坐在地上,一手紧揪着皇甫迟的衣摆放声痛哭。

“……娘娘,您听见了吗?”

赶至凤藻宫的兰总管,跪在纪非的病榻前,殷殷转述皇甫迟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只傻鹰--虚弱的纪非闭上眼,人有眼泪断了线。

“如何?”

皇甫迟一手抱着在他怀中睡得安详的千夜,压低了音量小声问向刚自凤藻宫回来的兰总管。

兰总管沮丧地低垂着头。

“娘娘晚膳没用多少……”这几日来,不管他和春嬷嬷如何劝哄,躺在病床上的纪非就是不怎么吃也不怎么睡,整日就只是张着两眼,一径木木地望着床顶的纱帐发呆。

“告诉她,小公主很好,又胖了些,本座将这孩子命名为千夜。”这孩子虽注定命不长,但他至少能让她安然活到二十。

兰总管迟疑地皱眉,“可皇上……”

“他会答应的。”他不介意明早再上朝去给那个皇帝难堪。

衔命而去的兰总管又再次赶赴凤藻宫,当天色晚了时才回来,一踏进寝殿里,随即就迎上了皇甫迟等待的眼眸。

“如何?”

他摇摇头,“娘娘还是没什么精神……”

“你没告诉她千夜长胖了些吗?”

“说了……”虽然在听千夜的事时,娘娘的眼神会较亮些,可她还是不言不语,根本就不开口问上半句。

眼看刚生完孩子的纪非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憔悴得有如一枝枯荷,掩不住心焦的皇甫迟怎么也没法子忍耐,他转身去床榻边抱起早已被他哄睡的千夜。

“抱去给她看。”他将孩子递给兰总管。

“啊?”兰总管楞楞地接过,“可是……”不是说只要碰到了千夜的右手,就会被吸食什么生气吗?这么危险的孩子,怎么能让娘娘她……

“本座已暂时封住千夜的手,她可放心抱着孩子。”既然她想孩子,那他就让她看孩子。

兰总管面上绽出光彩,“是!”

纪非那颗始终都被皇甫迟捧在掌心中的芳心,虽因千夜几欲雕零,可在皇甫迟强势的维护下,又再次恢覆了生机。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维持太久。

千夜的异能似乎天生就与修罗有所抵触,皇甫迟只封了一阵子,就再也没法封住那能力了,为了纪非,也为了燕吹笛与轩辕岳的性命着想,皇甫迟不得不在钟灵宫旁另建了座小别宫,将千夜置在那儿独立扶养。

皇帝虽是答应了皇甫迟,将千夜交由皇甫迟来负责,可也下了严令,今后不许再让小公主靠近皇后一步。

亲耳听见皇帝这么说后,纪非目光空洞地望着皇帝,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般,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将自个儿关在凤藻宫内不见任何人。

为此皇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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