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杨玉燕沉默片刻,问:“那你有收入来源吗?有安全的住所吗?”

傅佩仙不解:“什么?”

杨玉燕:“我是问你有没有钱,有没有住的地方。你要是不结这个婚,那就肯定不能回家住了,也不能从家里拿钱了吧?那你要住在哪里?又有什么生活来源呢?”

傅佩仙的心思完全被这个念头迷住了。

她肯定是不能不结婚的。

但……哪怕只是设想一下不结婚的后果,也让她兴奋不已。

是啊,她要怎么赚钱,怎么养活自己呢?

她可以住在学校,可以去教会做公益赚一点收入,对了,教会医院一直在招收护士,她可以去医院应聘,这样就有收入了。

等过上几年,爸爸妈妈不生气了,她就写信回家,说不定爸爸妈妈会原谅她,以后姨母也会原谅她。

杨玉燕继续ky:“假如你逃婚了,那你表哥会不会找别人结婚留种啊?”

留种。

杨玉蝉盯着那棵枯掉的樱花树,在心里打了杨玉燕八百遍。

反倒是傅佩仙接受良好。

自从跟表哥订婚以后,她的爹妈,姨母姨父,表哥,都明示过很多遍让她尽快生个孩子,给表哥留种。

所以傅佩仙很平静的说:“可能吧,我表哥也有其他的女朋友。”

她表哥以前虽然不是个花花公子,但舞厅也没少去,女朋友也没少交,花天酒地什么的,那就是公子哥的日常。

而且她知道,姨母身边有个漂亮丫头就跟表哥有暧昧,日后差不多就是个房里人。

姨母选她做儿媳妇,也是想借傅家的势。漂亮丫头可以生孩子,却没有傅佩仙身后有傅家管用。姨母没了儿子,姨父可能会纳小,也可能会休妻,这时就需要傅佩仙这个儿媳妇出来做事了。

杨玉燕听完啧啧,说:“那你就跑嘛。私奔可是女大学生做的最时髦的事了,你也做一回,赶一回潮流。”

这桩婚姻完全就是拿傅佩仙去献祭。人人得实惠,就她拿肉身布施,这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人嘛,有时自私点不是坏事。

太无私了反而傻了。

傅佩仙一天都精神恍惚,坐着黄包车回家时,心里仍在想。

跑吗?

要跑吗?

跑!

“师傅,劳驾,送我去教会医院!”

第195章 后悔吗

傅佩仙失踪的事,傅家在当天晚上就发现了,但他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悄悄的寻找。

傅家自然是愁云惨雾,可他们发愁的不是傅佩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心会対傅家的名声造成影响,対亲戚不好。

傅妈妈在家里垂泪,跟亲信的老妈子说:“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她这一走,名声还要不要!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下你看哪一家还敢要她!”

老妈子:“太太,要不然我们报警吧。小姐一个人在外面多吓人啊,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傅妈妈也担心傅佩仙的安全,可她却不想报警。

“警察局的胃口太大,请他们找人不知要花多少钱。仙仙肯定是自己躲起来了,我们等一等,找她的同学、朋友打听打听,悄悄把人找回来就好了。”傅妈妈说。

傅妈妈说:“最要紧的是瞒住那边。”

可是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马上就要结婚了,两家正是来往最密切的时候,突然不见了新娘子,怎么可能不发现?

傅妈妈心惊胆战的等了两天,老妈子就来说:“姨太太来了,说是来看望您和小姐的。”

这下,傅佩仙失踪的事就彻底暴露了。

姨妈家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対傅家那是大大的不满,甚至想悔婚。

可是表哥和姨妈都不同意,只有姨父想退掉傅家的婚事。

姨父讲:“傅家那个小丫头我一开始就不满意!天天在学校跟男男女女一起上课,不守妇道!是你们讲她是傅家女儿,家教严格我才同意的。现在怎么说?还不是跟人私奔了?这样的媳妇娶回来不安于室,早晚要出岔子。”

表哥跟姨妈讲:“我看仙仙并不想嫁给我。”

姨妈说:“你当我看不出来吗?唉,你长得玉树临风,迷住多少小姑娘,怎么仙仙就没被你迷住呢。”

表哥笑道:“我与仙仙从小像兄妹一样长大,怎么可能会有爱情呢?妈,我看这婚事要不然就算了吧。我们这边退了婚,仙仙说不定就不躲了,就愿意回家了。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真出了事,是我们家対不起亲戚了。”

姨妈说:“我懂你的意思。唉,亲事眼看就要做成仇家了。不过退亲的事不能由我们来提,要提也是傅家来提。”

表哥:“那傅家怎么还不来提?”

姨妈笑着说:“傅家当然不会来提退亲。仙仙私奔跑了,名声都没了,傅家怕退了亲自家更是站不住理。”

表哥说:“那怎么办?妈,难道你还想作成这桩亲事?”

姨妈叹了口气,说:“现在你说句话马上就要开拔,临时叫我去哪里再给你寻一门门当户対的亲事?傅家知根知底,仙仙以前我嫌她脾气古怪,嘴里爱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现在出了这个事,正好杀杀她的性子。就是要委屈你了。”

表哥说:“这个我心里有数。就算仙仙不是完璧,我也会好好待她,只要她孝顺妈就行。”

姨妈安慰他道:“要不然,妈做主,先给你把妾娶了吧。出了这种事,傅家也不敢再跟我们计较这点小事了。就是仙仙也不怕她生气。”

表哥说:“还是等仙仙进门再说吧,总要给她大妇的面子才行。”

傅家来大学里打听,学生中间开始渐渐有流言传出来。杨玉蝉才知道傅佩仙不是感冒在家休息,而是失踪了。

杨玉燕:“……不是我说了那些话的原因吧?”

杨玉蝉有心要吓吓她,好让她不要那么大胆,什么都敢说。

“我看就是你的缘故。”她说。

杨玉燕急了:“怎么能是我的原因呢?我当时说的话,明显就是在开玩笑啊。”

杨玉蝉:“你开玩笑,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不是开玩笑了。傅佩仙本来就不想嫁表哥,正在犹豫,你那些话她听着自然就都听进去了。”

杨玉燕:“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杨玉蝉:“这谁知道呢?”

傅家一直暗中查找,直到拖过了原定的婚期,才有一封信寄到了傅家。

正是傅佩仙寄来的。

傅佩仙写这封信是向父母道歉,也是表明她的去处。

还顺便让父母代为向表哥和姨母道歉。

她要解除与表哥的婚约,以后两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在信中就先预祝表哥以后夫妇和美,白头到老。

傅家自然是气得不轻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解除了婚约。

傅佩仙的姨妈也没有办法。没有新娘子,婚事自然要做罢。

傅佩仙的表哥在八月份开拔前往四川,临行前一天与另一位于家小姐成亲,洞房刚过就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傅佩仙除了给家人寄了一封信以后,还寄了一封信给杨玉蝉。

杨玉蝉收到信时是在七月末,窗外的桂花散发出浓香。

她与杨玉燕一起读了这封信。

“杨同学:展信佳。

一别月余,校园里的桂花是不是都开了呢?

我现在已经离开了家乡的城市,到了另一个地方。

请你代我向大家说一声抱歉,我们未完成的事业,我已经无法与大家一起完成了,我做了一个逃兵,深感愧疚。

离开家乡的每一个日夜都让我更加的思念它。

我现在的日子过的并不能说是很幸福,与我想像中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差距,这让我时常去思考,我是不是不应该离开。

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跟十几个人一起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睡在地上,只能垫一张布。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天只能吃很少的饭。

假如说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是可以称赞的,那就是我一直在帮助别人。

我成了一个护士。”

傅佩仙的信写得很长,足有好几页。她从她那天晚上逃到教会医院写起,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全都告诉了杨玉蝉。

杨玉燕看着信啧啧称奇,她有点同情傅佩仙,但也有点佩服她。因为比起在学校里夸夸其谈,找不到出路的学生,傅佩仙倒是真实的践行了她的诺言。

虽然诺言的道路有些痛苦,但她现在看起来仍未后悔。

“护士是什么时候都缺的。带着我的护士长说。比起医生,护士要做更多的工作。

有时我觉得我更像一个奴隶,而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护士。

这份工作或许崇高,但那是建立在繁重的工作上的。可能因为它不能令人得到足够多的报酬,也不能得到更多的技术进步,那就只剩下称赞它的崇高之处了。

我的工作内容中更多的是给病人擦洗身体,洗衣、洗被褥、喂饭,以及被人责骂。我需要记住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一天二十四小时,我都在他们身边,知晓他们的每一次痛呼,知道他们的每一次病程变化。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医生也不能提供太多的帮助。

以前我以为我们缺少药物,缺少技术,缺少熟练的医生。但这其实远远不够。

我们还缺少医院,足以建设起医院的场地。

缺少汽车,用来运送病人与药物和物资。

缺少认识我们的人。太多的人根本不认识医生也不认识护士,他们叫我们凶手。

你一定不相信,我来的第二天就参加了一次手术,而动手术的医生根本不是医生。那个病人死在了手术床上。

有时我觉得,可能他们真的是凶手,我也是凶手的帮凶。

但令我安慰的是,我们还是救了一些人的,还是有一些人在我们的帮助下痊愈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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