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颜被带至一间山洞,一路走来,她发现这里的山别有洞天,头顶露出苍蓝色的天空,如同倒扣的漏斗,越往下,越发宽广。
让她震惊的是,洞里面居然挤满了百来号村民。
角落处是几只硕大的火盆,草药味、炭火味、秽臭味混杂在一起。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有人喘不过气,张着嘴大口地喘气;还有人抱着幼童,脸上老泪纵横,不停地抹眼泪。
像是头领模样的男人扔来几条布巾,身后就立马有人用马刀砍断她腕间的麻绳。
头领发话道:“不想染病的,自给儿戴上布巾。”
诸葛明赶紧拾起一条捂住口鼻,也催促柳如颜戴上这玩意。
这时,有人走近头领,神色悲恸地说:“秋婶和小玉也去了……”
男人呼吸一滞,僵硬转身,看见一对母女的尸体从他面前抬了过去,布巾之下,女人干瘦的手指还抓着半大的孩童。
他涨红双眼,一路踉跄地追上去,不久后又折返回来,执起马刀,发了狂一般,冲张大夫咆哮:“你们这群庸医,还我妻儿性命!”
张大夫亦是惋惜,苍老的面庞写尽医者的无奈:“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不会治病救人,留你有何用!”男子挥舞马刀,面目狰狞,“老子砍死你这庸医!”
眼看男子就要出手伤人,他身旁的一位村民适时拦下,劝道:“大哥别这样,留着他们还有用处。”
头领怒目圆瞪,脱口就骂:“有什么用?医不好大家都得等死,还不如宰了这几个庸医,给大伙儿陪葬。”
那村民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冷眼旁观的郑大夫低声说了句:“都是报应。”
“你说什么?”他拔腿走到郑大夫面前,气势咄咄逼人,“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郑大夫在京中见多了仗势欺人的权贵。
面对区区一位村民,他神色颇为倨傲:“疫症猛如虎狼,医不好便拿大夫出气。一群目无王法的蛮横之徒,你们的妻儿便是性命,惨死的芸娘难道就不是一条生命?这都是你们太平村的报应!”
“嗤——”
马刀挥落,重重砍在郑大夫身上,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见这位来自于京都的一代名医,仰头倒在血泊当中。
“还有谁?”男子转过脸,鲜红的血珠从刀尖滚落,他扬刀一一指向张大夫、诸葛大夫,以及角落处的柳如颜,“老子说过,治不好病,你们通通都得陪葬。今日起,死一个村民,就杀一个大夫!”
脚边不远是郑大夫的尸体,诸葛明吓得半死,心里求佛祖拜祖宗的,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话说郑大夫也是惨,他怎么还当这里是天子脚下,和一群穷途末路之徒讲什么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手上有刀,谁就是大爷。
诸葛明缩起脑袋,唯恐刀口落到他自己头上。
头领手执马刀,目光停留在角落处,他拿刀尖指了指蹲着的少年:“喂,新来的。”
柳如颜抬眼,脸上不见惧色,不急不慢地说:“在下姓柳。”
诸葛明却急得跺脚。
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计较这些。
头领收回马刀,满脸的不屑:“哦,柳大夫?”
柳如颜微微颔首。
诸葛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咬手指头,该不会这小子真要冒充大夫?
他不要命了,也不怕被瞧出点名堂,一刀宰了他呀!
就连张大夫张怀仁,也颇为讶异地看着柳如颜。
“好,既然你是柳大夫,自有一套治病的本事。”头领双臂环胸,冲她招手,“你过来给他们治病。”
柳如颜并不动身,只是将手指拢在袖间,淡然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觉得诧异。
柳如颜却神色自然地说:“望、闻、问、切。切脉只是中医问诊的一种方式,先前已有各地名医为大家看过,柳某不能瞧出点不同。但是我且问你,之前开的药方你们有没有按时服用?”
“自然是有。”头领答。
“既然有服药,那你可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对方愣了一刻,立即出声反驳:“如果药方真的管用,为什么还会死人?”
柳如颜并不答话,只是指向洞顶的那片晴空。
“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就连诸葛明和张怀仁也看不明白。
柳如颜放下手,发出一声喟叹:“这洞里清气少,浊气多,加之炭火焚烧,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村民们是气竭而亡?”
此话一出,躺在床褥间的病者纷纷点头。
“确实是喘不过气来。”
“肺里难受,胸口闷得慌。”
头领愣了愣。
这处天然溶洞,本是他们精心挑选之地,既能抵挡外界严寒,又有天井可藏风纳气,如今看来,仍有不妥。
“那依照柳大夫的意思,应该怎样做才合适?”头领说着话,态度较之前恭敬了许多。
柳如颜垂眸思索,方而认真答他:“且将村民们进行疏散,根据病情的程度,分为轻者和重者,最好能十人为一室,炭盆这些也都给我撤下,重疾在肺,经不起你们这样没日没夜的熏。”
对方有些犹豫:“但他们怕冷,这样冻着怎行?”
她想了想:“村里可有温泉?”
“有。”一名小伙立刻应她,“山头之下就有热泉,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咱们才选在溶洞落脚。”
“既然如此,就开渠引流,将泉水引至地面,上面铺设土砖。土砖为床,以温泉热气供暖。至于燥热不退者,就没必要这样捂着了,您说是吧,张大夫?”
张怀仁点点头:“确实如此,对于体虚而弱者,若高热不退,应以石膏、麻黄、桂枝等药,用水煎服,切记不能拿被衾去捂。”
头领了然,冲身后大喊:“你们几个别愣着了,过来将病人疏散,还有你,随我去挖渠。”
随后,偌大的洞府,村民们四下忙碌,一时间也不顾不上柳如颜这几位大夫。
诸葛明挪了过来,挑眉道:“你小子行啊,难道真的懂医?”
“略知皮毛而已,不过这里清气浑浊,确实不利于养病。”柳如颜压低了嗓音,对诸葛明和张怀仁两位大夫交代,“趁他们没注意,一有机会就逃出去。”
张大夫还有些犹豫:“那这些病患……”
“哎呦,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走就变成刀下亡魂了。”诸葛明急忙劝说,“这病仅凭咱们几个治不了,还是赶紧逃出去再说。”
张大夫岁数大,但也懂得权衡利弊:“那好,老夫随你们走。”
柳如颜扯下簪子将发髻打乱,又替两位大夫整成蓬头垢面的模样,再加上村里人人都用布巾掩面,若不多加细看,一时间,也难以察觉。
“待会儿跟我走,记住,千万别回头。”她再三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