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双翅一振,从这溪涧之中升空而起,同时也已取出了那面小小的棋盘。
如今他是鬼体,是邪祟,自然不用再点火。
只当他取出这生死棋盘的那一刻,上边就已经浮现出了棋子。
依旧是那个好似被关在云州城某处的红卒鬼。
“黑将黑将,血食城那事要开始了啊!”
“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在看热闹了,只可惜啊,我被关在这,不然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看看这万尸坑出世,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柳白听着他的话,有些犹豫。
这红卒知道的很多,要不问问他,如今这事,还有没有机会回天?
不等他开口,又是一枚棋子浮现。
依旧是上次的那枚黑象。
所以说,这云州附近拥有生死棋盘的,连同自己在内,其实就只有三个?
而且柳白也注意到了,和上次相比,这黑象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先前离柳白的位置是还有两格的,现在只有一格了。
所以说,这黑象在南下,在靠近血食城?
“红卒老鬼,你是说,血食城底下的万尸坑要被挖出来了?”
黑象苍老的声音响起。
“快了快了,不得不说这丧葬庙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万尸坑埋的这么深,竟然还能被他们挖出来。”
“怎么,你这老婆子还想去凑凑热闹?就你这一把老骨头还是算了吧,省得死在半路上。”
红卒鬼嘴巴很毒。
所以黑象冷笑一声,也就散去了棋子,从这棋盘上边消失。
柳白思量着,终究是从这高空落下,来到一处山顶,而后凝聚出黑将棋子,又带上面具,问道:
“所以说,这血食城已经没救了吧?”
“基本上算是吧,怎么,你这小子迫不及待的想去大快朵颐一顿了?”
许是觉得两人都是鬼的缘故,红卒鬼说起话来,更是毫无顾忌。
“基本上算是,所以就是还有补救的法子?”
“咦,你问这做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去救这血食城里的百姓不成?”红卒鬼诧异道。
救这满城百姓?
柳白可没这么伟大的想法,他只是想着,看在不喊娘的情况下,能不能把自己的人体保持住。
人体都已经被打上血食的印记,到时真要一没,自己可就要长长久久的当个鬼了。
而且……柳白也想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不能救一下胡尾,马老爷,乃至身边的司徒红他们。
毕竟他们也已经算是这血食城的血食了。
“呵,老子只是看丧葬庙的那群狗东西有点不爽罢了,你小子要是不说,那就罢了!”
柳白很是不屑地说着。
红卒鬼大笑着回答道:“巧了,我也看丧葬庙不爽,成,你等着,我去翻翻书,看能不能找到点由头,可以的话黑将你就去给这丧葬庙添添堵。”
“记得盯着棋盘,我有消息了就喊你。”
红卒鬼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后,棋子也就从棋盘上边消失了。
柳白见状,也是散去了“黑将”,摘下面具,然后扭头看向了西北方。
那是木洞镇的方向。
隐约之间,西北整片天幕都被昏昏沉沉的乌云所笼罩覆盖,其间天昏地暗,阴气肆虐。
早早的过去木洞镇的左手右脚,好像已是开启了那阴阵。
山雨欲来风满楼,柳白隔着许远,都好似感觉到了那吹来的阵阵阴风。
他最后瞥了一眼,而后深呼吸一口。
“走,回城!”
……
“左手,你倒是搞快些啊,再不快点,这些阴兵都要出不来了!”
右脚刚说完,左手就大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你快接住。”
言罢,这小连子山深处的山渊里边,倏忽有着一团团阴气现身。
说是阴兵过境,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
实际上也就是他俩捣鼓出来的,好似鬼火一般聚而成团的阴气。
这些阴气,都是来自这老树林子里边的枉死人。
毕竟如果真有那过境阴兵,那么何须这么麻烦,这么费劲心思的让这半城百姓变成鬼,再去挖出那万尸坑?
直接用阴兵就够挖那万尸坑了。
而且之所以要将这阴阵起在这木洞镇的小连子山深处,然后再从这走到那血食城中……这点自然也是有着讲究。
一山一水成势,必有其风水眼。
这老树林子自然也不例外,而这小连子山,便是这老树林子里的“脏眼”。
这所谓“脏眼”,自然就是这老树林子里边所有枉死人所化怨气的汇聚之地。
这点,在翠云山上更是如此,那处脏眼甚至都已经实质化地成了血池。
左手右脚在这起阴阵,化阴兵,而后便能携这老树林子的亡魂阴气,出山,最后来到那血食城内。
最终好似那阴兵过境一般,将这半城人都化作邪祟,从而挖出那万尸坑!
而目前为止,虽说过程艰难繁复了些,但好在,一切都是顺利的。
如今这阴阵一起,阴兵现世,接下来所差的,就是赶阴兵了。
如同那赶尸一般,将这老树林子里边的阴气,赶至血食城内。
到时在城内养出来一批鬼魅。
“左手,你说咱这趟真的能顺利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呢?”
右脚看着这些不断成团的阴气,心中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顺利的话,不是更好吗?”
左手想着就有些欣喜,“如果什么都顺顺利利,那还有什么乐子,嗯……虽然将这万尸坑挖出来,就已经是足够大的乐子了。”
“也是,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右脚听着这话,也不再多想,转而又兴奋起来。
“快些,再快些,估摸着今晚,都不用等到明天白天,我们就能将这些阴兵都赶到血食城去了。”
左手说着,这山渊里边,便是有着一团团阴气逐渐汇聚。
“也还好香主大人替我们在云州城内抗住了各方的压力,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安心的在这搞事,左手啊,你说咱这事情解决之后,是不是得给香主大人点谢礼。”
“那是肯定的,咱这做人得懂规矩,知进退。”左手说着连连点头,“香主大人这么卖力地帮助我们,怎么可以不给点谢礼。”
“那你说给点什么好?”右脚说着,声音古怪,像是憋着笑,好似是意有所指。
左手瞬间明悟,然后两人下意识地都凑近了些。
左手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要不,把香主大人的婆娘,送还一部分给他?”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右脚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送还一部分给他,他肯定是会高兴坏的。”
“那你说,这次送哪部分呢?”左手问道。
右脚回答道:“要不就脑袋吧,香主大人对咱好,咱也不能太小气了,把脑袋还给他好了。”
“那也行吧。”
左手好像有些惋惜,但很快他又开心起来了,“到时,他还得谢谢咱呢!”
“是极是极。”
言罢,这山渊里边,除却那些不断成型的阴气以外,还响起了两道阴恻恻的笑声。
好似鬼哭。
……
血食城,康寿坊,红烛铺子。
柳白刚到家,便是叫着司徒红锁门,他要去找黄姨说说这事,看她那有没有什么手段能阻止这事。
至少也要问问她有没有保命的手段。
可后脚,前去锁门的司徒红就止住了身形,顺带着这屋内都一暗。
有人来了?
那司徒红怎么不开口?
已是走到后院的柳白倏忽回头,只见这门口果真是来了个客人。
其身材高大,头发披散,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长袍,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而在其后头,好似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而且这人……还是个走阴人。
“你有什么事吗?”柳白从里屋走了出来,眼神当中也是带着一丝问询。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司徒红见到这人,好似有些怔住了,直到此刻听着柳白的言语,才回过神来。
可还没等司徒红开口,这人就已是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朝着柳白深深一揖。
“家族败类司徒良……叩见家主大人!”
言罢,已是作揖的他,竟真的双膝下跪,而后重重一叩首。
柳白:“???”
“你是司徒良?!”
诚然,柳白见到他,还是很惊讶的,而且更为惊讶的,还有跟在这司徒良背后的那道身影。
其模样熟悉,此刻也是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面,高呼“拜见家主”。
他是……司徒不胜!
惊讶的不止是柳白,还有司徒红同样如此。
她张了好几次嘴,才喊出来一声“爹”,然后又看向了那背后的司徒不胜,她喊“老祖”,但是老祖没有半点反应。
“起来,起来说话吧。”柳白也是惊诧,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司徒良竟然回来了。
但回来了也好,接下来这事……的确是需要人手。
以司徒良养阴神的实力,多多少少也是个助力。
“谢过家主大人。”
司徒良起身,然后背后的司徒不胜跟着起身。
似是察觉到了柳白异样的目光,司徒良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老祖的确是已经死了,但也没死透。”
“我趁着他死了还算热乎的时候,用赶尸之术将他炼制成了尸傀,所以还保留了一丝神智,但是可惜,也不多了。”
司徒良说着,便是伸手在司徒不胜脑后轻轻拍了一下。
司徒不胜一个趔趄,而后猛地打了个哆嗦,再度看向柳白时,他的眼神当中也是恢复了神采。
有些激动,也有些苦涩,而后第一句话就是,“公子,老奴以后不能侍奉你左右了。”
柳白听着这话,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但此时说这些都没太大用了,他只是说道:“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老奴谢过公子了。”
司徒不胜说完,原本还算清澈的眸子瞬间变得浑浊,而后整个下巴往下一挎好似脱臼一般,口水都止不住的往下流。
司徒良再度在其脑后一拍,他的眼神又变得呆滞,甚至还主动把自己的下巴装了回去。
“只能这样了,也总比彻底死了要好。”
司徒良语气惋惜,但也的确是这样。
“已经很好了。”柳白说完,又是看了眼地上的布包。
司徒良识趣的将其打开,让人没想到的是,里头赫然是一颗人头,染血的人头。
其模样柳白也熟悉,正是那五服堂的堂主梅岩。
所以说,昨晚上他从周如龙手里逃脱之后,便是撞在了这司徒良手上?
“路上正好遇见了这梅堂主,想着相逢即是缘,便将他宰了。”
“一会见着红姐,也好有个见面礼。”
司徒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显然,对于这城内的形势,他也已经有了几分了解。
“事不宜迟,现在咱就去短刀帮。”
只是等着刚踏出门,柳白就发现,这整个血食城的天色都暗了下来。
天上盖着一层厚厚的乌云,连地上都起着扫地风。
街上往来行人稀疏,连好些铺子都是关了门。
这天色,若是发生在夏季那倒也还好,可现在都已入了秋,怎还会有这样的天色?
司徒红不知情况,还在说着这天气古怪。
柳白却是知晓,多半就是那左手右脚,已经动手了……
兴许今晚,这阴兵就能抵达血食城?
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这事情的时候了,因为一会见着红姐他们,又得解释一遍。
“得快些了。”
柳白丢出纸马,落地后化作马车,几人先后上去,司徒良驾车,在这大风天里,马车离开了康寿坊。
“……”
半晌过后,短刀武馆,大厅之内。
红姐,周如龙,司徒不胜,司徒良,司徒红以及公孙仕几人围坐,认真听完了柳白的讲述。
从这血食城的形成,直至最后丧葬庙要如何挖出这万尸坑。
事无巨细,一一说了个明白。
而红姐他们听完后,也是有些瞠目结舌,他们都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讲究。
“所以现在,就是那左手右脚两人已经开启了阴阵,那阴兵过境都已是快要来到咱这血食城了?”
周如龙抬头看着外边被吹的满地跑的灯笼,喃喃地问道。
“那庄应诚还在城里吗?”刚回来的司徒良问道。
“跑了。”红姐沉着脸说道:“昨晚上被一个鬼影压着打,遁逃之后就再没回来,现在看来,估摸着是已经溜了。”
“那我们现在?”
五气聚了个圆满的司徒红头一次知晓了这些消息,也想着看能不能早点掺和进来,多少帮个忙。
周如龙,司徒良几人都是把目光看向了红姐,在场也就她实力最强,知晓的也最多了。
“听说你加入了纸伞会,你那边能有什么帮助吗?”红姐看着司徒良,径直问道。
后者露出一丝苦笑,“难,我们这纸伞会跟孩儿帮其实也差不多,除了自己接活计以外,纸伞会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
“当然,若是早点知晓这消息,倒是可以尝试着找其余纸伞众,买凶杀人。”
“那就屁用没有了。”
红姐爆了句粗口,然后又把目光看向了柳白,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没,我们都听你的。”
柳白听着这话也是适时站起,站在了椅子上。
几人目光顿时看来。
而这大厅里头,在场的这几人都能算得上是自己人,柳白也就没含糊客气了,而是直接差遣道:
“想法确实有一些,你们听听就好了。”
“阴兵现在应该还在南下的路上,还没彻底进城,所以我想红姐你跟周老祖去拦那些阴兵,能拦则拦,总之就还是保命要紧。”
“司徒良你带着司徒老祖去城主府看看,我怀疑那俩丧葬庙众还会有别的布置,而城主府位于城池正中央……极有可能,你们去看看就好了,没事的话,就去找红姐他们。”
“公孙仕跟司徒红,你俩带领你们短刀帮的帮众,把城里所有人都赶出去,能赶走多少算多少。”
“不管如何,现在这些百姓都还没变鬼,只要早点赶出去,到时就算变了鬼也不会在这万尸坑上头,想一次性挖出来……没那么容易!”
柳白一口气说完,而其余几人看向他的目光,就跟看个鬼似得。
毕竟柳白说的这些想法,他们也有一些,但都是零散的。
比方说试试这阴兵能不能拦住这样的,可要和柳白这样,面面俱到,将所有方面都考虑到……可能得多花点时间才行了。
毕竟刚得到这消息,他们都还没彻底消化完。
“好。”红姐最先反应过来。
而后其余几人也是各自开口。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场几人都是答应下来,而后又很快离去。
转眼间,这偌大的大厅里边,就只剩下柳白一人。
但很快,红姐又回来了,她来到柳白面前,眼神当中依旧带着笑。
她蹲下身子,两人平视。
而后她又伸出双手,捧住了柳白的小脸,“放心,有你娘在,你想死都难,当然,我也如此,没见着黄姨上次都已经变成鬼了,你娘都把我救回来了不是?”
“所以没必要愁眉苦脸的。”
“至于这城内其余百姓的死……”红姐说着缓缓站起,而后以一种冰冷的语气说道:“这世道就是如此,人命比草贱。”
“还总有人担心这世上人会不会死光……且不说有没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吧,就算真的死光了,那又如何?”
柳白闻言,抬起头,认真问道:“那又如何?”
红姐微微曲腿,微笑着说道:“如果人真的死光了,那这世上很快就会有另一种人兴起,那种‘人’,我们现在称之为邪祟。”
柳白听完,也算是知道红姐想表达什么了。
只是他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
“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没有娘的帮助,我连这血食城都走不出去……”柳白说着也是有些伤心。
红姐也听明白了,只是听着却有些想笑,于是她伸手捏了捏柳白的小脸,然后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其实是因为你娘,不想让你走那么远?”
“什么?!”
柳白猛地抬头,他想到了什么。
但是仲二红,或者说黄一一却没有多说了,她转身出去门口,“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等着红姐的好消息!”
柳白眼神闪烁,直至再也见不到红姐的身影,他才从须弥当中取出了柳娘子给的那本书册。
正面翻开,里头是柳娘子写下的话语,其文字显现。
柳白看着,就好似自己耳边已经响起了娘亲的声音。
“小小男子汉,在外边遇见了事怕啥?大不了喊娘亲就是了!
别老是惦记这惦记那,惦记着是不是自己没本事,总想着喊娘亲。
娘跟你说吧,其实能投胎投到娘亲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了。”
是啊,大不了喊娘亲就是了。
柳白看着这话,心中大定,然后也就收起了这本书册,可也就在这时。
门口的阴风,倏忽变大了。
甚至隐隐之中,都好似要将这屋顶掀翻之势。
血食城西北方,热浪滚滚,有养阴神的走阴人,在那边点燃了命火。
柳白踩着这扫地风,来到门口,而后伸手在胸前一点。
刹那间,他已是化作鬼体,冲霄而起。
……
与此同时。
岘山的一处老凉亭子里头,正坐着一个年逾花甲的男子,他身后背着一背篓,背篓里边装着的,满是菜刀。
而此刻,他点亮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芒洒照四周。
驱散黑暗的同时,也让那些藏在暗中的邪祟不敢靠近。
他似睡非睡地好似想起了什么。
“血食城,司徒家……该去收刀钱了。”
——
(明天就能写完这段剧情了,然后娘亲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