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们这么多时间,应当已经都处理好了。
丹娘这样想着。
不一会儿,刘管事便恭敬地送了账簿来。
仔细翻翻,里头确实瞧不出什么端倪,一样细致明确,桩桩件件都记录在案。
别的不说,就说这登记的细致程度,怕是经年的陈妈妈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丹娘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夸道:“果真是太太器重的人,就是不一样,这账簿写的可比我那头要像样子多了,还以为你们都是粗人,却不想还有这般精细的时候。”
刘管事忙笑道,拱手行礼:“大奶奶您谬赞了,不过是长年累月地做惯了,若是连这点子小事都无法料理周全,岂不是叫大奶奶您笑话?”
“笑话什么的,不敢当,我来这儿还有一件事儿。”她莞尔道,“我那庄子上出了件怪事,刘管事可知晓?”
“敢问奶奶,是什么管事?”
“说起来也是我御下不严,才闹了这样的笑话。”她叹了一声,摇摇头,“我庄子上有农户过世了,他们却藏着掖着不报上来,依旧
拿着人家的名头问府里要份例银子,你说这是不是刁奴欺主,罪加一等?”
刘管事再也没想到,丹娘会直接捅破这层纸。
徐婆子浑身抖了一下,飞快抬眼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赶紧缩了回来。
“这、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大奶奶可查清楚了?”刘管事强装镇定。
“当然是清楚的,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你们也都是在咱们府里做活多年的人了,算是沈家一份子,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丹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也显得格外委屈,“我一个年轻的刚刚掌家才几年呀,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到太太耳朵里,定然要怪我这个儿媳没能耐了。”
刘管事忙又宽慰了几句。
只不过他大约是心不在焉,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干巴巴的。
完全没有方才那样真心实意了。
一旁的徐婆子依旧不开口,好像已经神游天外,打定主意,只要丹娘不开口问她,她就不吭声。
丹娘话锋一转:“说来也怪,我问了他们,那姓丁的管事却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可有此事?”
刘管事慌了神:“这话怎么说的,大奶奶明鉴啊!”
说着,他腾地一下跪在地上。
“咱们两头庄子自大奶奶嫁过来之后就分开了的,虽说都是沈家的,可……也是两套账簿子,我只管我这头的田庄,大奶奶那边的我如何能手伸得太长,还请大奶奶查清楚了,莫要叫老奴蒙冤才是……”
丹娘冷哼,眸光流转,这才转到了徐婆子的身上。
“徐婆子,你也是庄子上的老人了,刘管事这话,你也认同吗?”
徐婆子浑身一激灵,忙顺着刘管事的话说:“确实如此!老奴与刘管事一直是在这边的庄子上做事的,旁人家的事情不知情啊!”
“噢,这边的庄子……也是太太的,说起来也有道理。”丹娘意味深长地笑了。
刘管事和徐婆子忙又连声应着。
只听丹娘轻笑:“可……这不是老爷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分给长房的田产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算在太太头上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底下跪着的两人顿时寒毛直竖。
刘管事脑子转得快。
不过须臾间,就已经明白了这话的错处。
明面上,这些年管账的人确实是沈夫人。
沈家上下也默认沈夫人接管长房的产业,这些就都是沈夫人掌控的,丹娘来过问就是多余,就是越界。
可他们却没想到更远处。
最先,这一份产业可是沈老爷还在的时候,上告知祖宗,下明示耆老长辈,这就是给沈寒天的。
待到沈寒天成婚之时,代为掌管的沈夫人应当在儿子婚后就将其交托给儿媳,完成这一转接。
很可惜,她没有这样做。
不但没有,还欺负当年丹娘有个痴傻的毛病在身上,就在他们成婚后没几日,便北上入京。
至于该交付的东西,她是一样没给。
话又绕回原点,沈夫人说的话有用,还是已经过世了的沈老爷说的话有用呢?
那一日祭祀之时,丹娘已经得到了答案。
哪怕沈老爷已经过世多年,他留下的遗嘱书信也都被这些叔伯长辈们见证。
如今瞧着长房这一脉越发出息得力,他们自然也高兴。
沈寒天本就是沈家最出众的后辈,没有之一。
来日沈府的门楣多半要靠沈寒天撑起来。
他们不愿也不想在这点子田产上得罪这位当朝新贵。
况且,他们两口子接管这些,天经地义。
刘管事想明白了这些,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发麻,全然不见方才那样理直气壮的回话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这位沈家大奶奶一来,就拿他管理的庄子开刀。
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为了收回长房这一田产而来的。
他的鼻翼不断起伏着,眼神四下游走。
见他不吭声,徐婆子也不敢说话了。
丹娘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轻笑着起身:“你们都是庄子上经年的老人了,这些年兢兢业业,不算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这样为难你们。”
“说到底,你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从来都是主子安排下人的,哪有你们去给太太出主意的道理。”
这话一落地,刘管事忙不迭地接住了:“多谢大奶奶宽容体谅,确实是这么个理啊。”
丹娘眯起眼眸,绕到他们俩身后。
“我进门数载,虽不及那些大家闺秀来得能干,但这些年也算没有出过什么大错,都是太太指点的好。如今太太年纪也上来了,有些事情少不得顾不上。”
“我这做儿媳的,自然要主动为她分忧。”
刘管事与徐婆子都看不见身后。
只觉得对方的视线宛如噙着冰霜,把他们从头到脚全都笼了进去,浑身没有一处不凉的,越发寒意四起的,便是这惴惴不安的心头。
刘管事好几次忍住了要回头磕头的冲动。
书信已经送出去了,太太那头必然很快就能知晓。
他们是太太的人!!
这庄子,也是太太说了算的!
前几日这沈大奶奶的手段他算是彻底怕了,若是叫这样一个活阎王接手,那他们庄户上下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刘管事是舒坦惯了的。
老丁那头贪墨的银钱,少说有三分之一都进了他的腰包。
这些银钱对他们任何一个农户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这些年,他也凭着这些过得风生水起,日子丰足。
突然来了个沈大奶奶就要夺权,他如何肯依?
刚一打定主意,却听丹娘又问:“徐婆子,你原先来我跟前回话时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不吭声了?”
她边说边绕到桌案旁,随手翻开了一页账簿,“你来与我说说,这一页上的银钱出入为何与实际不符,我听听你的意思。”
说着,她将那账簿随手摔进了徐婆子的怀里。
徐婆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抱住。
下一刻,她又猛地松开,好像丹娘丢给她的不是账簿,而是一块烧得滚烫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