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重生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一家酒馆醒来的时候,而不是满是尖石的悬崖底部。
眼底朦胧了一阵,不自在的揉了揉眼,算是看清了周围事物,一切摆置并不熟悉,先不说为什么出现在这陌生的地方,重点是自己居然没死没死!!!
那日大雨滂沱,一众黑衣人围堵自己到悬崖边上,往前是利刃,往后是深渊。
赵清无力地苦笑一声,摊开手看着手掌的纹路,自己的仇人可真多,明明都交权退职了,却还要赶尽杀绝,当时那种清晰的被厉箭刺破心脏的窒息感,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大裕地理优越,物产丰盈,一直是其他邻国想要争夺的福高宝地,故外患不断。
赵清本来只是家里送去给最不受宠的皇子的陪读,父亲赵礼原想着这样默默无闻的,安稳一世就好。
可是当祖父和父亲战死沙场、只见过一次的母亲因哀伤过度离世的时候,年仅八岁的小赵清被家族责任压的直不起身。
但她都担下来了,就像没想到最不起眼的五皇子会成为皇帝一样,谁都没想到单薄的赵清会成为大裕朝史里最年轻最有作为的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收回思绪,看自己身着女装,现在不是从前的赵丞相,所以是个什么身份?
走到房中镜前一照,这人和自己一样是一双桃花眼,以前赵清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桃花眼,这样扮男装总是不够严肃,现在着女装无所顾忌很合适,眼尾上翘,眸中清澈一片,透着淡淡的琥珀色,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穿着不俗,不知原主是哪家贵府小姐。
她抿唇思忖,没有丝毫头绪。
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原身体的人又去了何处。
正愁着,门外传来一阵骚乱,一大帮子人直冲这间房。
“诶!……小公子这真没您要找的人”。
“让开!”
不待赵清有所躲避,那些人便破门而入了,打头的是一位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倒有气势,小厮簇拥着。
旁边有个头小肚圆,满脸谄笑的人,活像个花腮的狐狸,还在说着些什么“真没……”,谁知一眼瞧见了她,话突然没了音。
心中警铃大作,正准备跑,对面那少年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自己,哭叫着“姐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这是个什么情况!?
刚要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双手又被两个姑娘紧紧握住,见她们委屈地望着自己,眼里蓄着泪,叫着“小姐”。
难道现在是她们的小姐?赵清先无措地用气音应下来。
掌柜的见这场面一时大气儿都不敢出,只在边上干看着,赵清手一抖,温软含糊着开口“怎么了这是?先……先松开好好说”
摸不清对方身份,只能让他们自己说了。
少年还是很听话的松开,退至一步远的距离,拖拉着断断续续的哭音,甚是委屈,拉着她紧张地问“姐姐怎么会想离家呢,是不要爹娘和我了吗?”
赵清顿时心中一片柔软,像有几十根细细的针在戳着,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看面前这人,刚进门还是一副娇惯不讲理富公子样,现在温顺的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还只语气低低地问自己,手腕倒是紧紧抓着,生怕自己离开,赵清放松了些,开口解释道“不会的,我……只是在此处暂留片刻”
赵清心里郁闷不已,没头没脑地解释也太难了!快点接话啊,眼神飘忽与旁边掌柜碰了个着,掌柜眼珠咕噜一转,立马讪讪道“啊……对对对,苏小姐只在此店休息片刻,休息片刻……”
苏小姐?大国司苏家?那面前这人是苏家小公子苏澈,原主的弟弟。
之前做丞相的时候就了解过大国司苏无,蓄着胡子看着稳重,实则性子急躁心直口快。
还听说是个妻管严,未开妾室,将夫人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一双儿女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女儿鲜少出府未曾见过。
苏澈的嘴像那突地点燃的鞭炮,啪啦一大堆话砸出来:
“片刻?哪是什么片刻!姐姐都离家三天了,父亲母亲担心得都快犯了心疾,姐姐离家那天晚上就派出所有家丁都出去找,无迹可寻,最后托了城中护卫加大力度寻找,若不是今日偶遇街上一人,说曾见一位白衣女子进了这酒楼,一想只有姐姐平日爱着白衣,且不论真假,立马焦急地找上来,不敢错过任何一丝消息……”
苏澈看了眼赵清手中的包袱“刚瞧见姐姐正收拾行李是又准备去什么地方?离开多久?是不打算回家了吗?姐姐走得无声无息,将苏家撇得一干二净,是不是不要我这半截子弟弟了?是不是打算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忍受病痛,然后默默离开这凡世!你让我和爹娘怎么办,让红袖和绿烟怎么办……”
苏澈说着说着胸中越发气闷,眼泪自眼眶中打转再滑出,脸上尽是哀伤,又仔细注意着她的表情,想要得到回答。
两个丫头哭红了眼,及时应和道“小姐,不要丢下我们”。
长睫一颤,赵清垂眸没有开口,只是用手轻轻拍他以作安抚。
这番话信息量挺大的。
所以自己现在是大国司的女儿苏卿,难怪看着苏澈有些眼熟,在新帝生辰宴上随大国司入席见过一面,样貌与现在无几差异,那么距离自己离世应该没有多长时间,苏家小姐鲜少出府,究竟得了什么疑难病症不可医治而要独自离家,现今这身体里又是自己占着,那苏小姐呢?难道已经身陨!?
自己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苏家小姐这个身份是现下最好弄清真相的,现在要紧的该是做好“苏小姐”,回到苏家,才好去周旋这其中缘由。
她立刻调整好了心态,明眸闪烁,见手腕处有所松动就顺势抚上了自家弟弟的头,想安抚好他情绪,缓缓开口道“不会的,姐姐只是离家散散心,姐姐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的。”
像吃了安定药,苏澈脸上立即阴云散去,双眸焕发着光彩,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泪珠,语气里带着喜悦“那我们快回家,今日爹爹特地去宫里请了太医到家中,姐姐的病一定有法子治的”。
赵清:“好”。
正准备离开,苏澈脚步一顿,觉着差点什么,一眼瞥见架子上的长帘帽笠,忙取下给她带上,遮住了不容忽视的美貌,这才继续向外走。
赵清见他这动作,只觉好笑,心中又泛起丝丝甜,本以为是娇惯小公子没想到这般细心。
酒楼客房出门廊道便贴着大街,围栏不高,一眼可见街上的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声不断,赵清望着街上穿梭的人群,指尖藏在袖中捏了捏,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这京中怕是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太平。
突的一阵尘土扬起,整齐划一的士兵脚步声打破这宁静,扑面而来的灭煞之气,人群慌忙四散,妇孺哄叫声时而响起。
来人皆戴遮眼铁面罩,身着黑衣,手持利刃,赵清突然想到一个人,果然在后面八人抬的火漆雕虎太师椅上半躺着的,就是临钰!
抬眼一看,一袭暗紫烫金云纹衣袍,墨发高高竖起,露出完美的下颚线,薄唇紧抿,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眼底暗暗透着紫青,精神力不似从前。
赵清轻哼一声,这莫不是独揽大权把自己给累着了?
临钰做事张扬,向来与自己水火不容,朝中两种势力对峙,以临钰为首的临党和以自己为首的赵党争锋相对。
本来赵清对他也没那么大恶意,只是有一回两人同在小皇帝书房议事,结束后刚出殿门,他满面春风地凑近笑着说“丞相大人这般美貌,城中女子恐怕都无人可及”
她顿时黑了脸,怒视他一眼摆袖离开了,自己女扮男装多年,小心翼翼藏着身份,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她容貌出众,临钰偏踩着雷点来。
就这样结下了梁子,临钰疑心颇重,为人阴狠暴戾,非良善之人。
街上时不时传出女子吸气声,低低的讨论声或是一片赞赏和惊羡,对于国师出行在街上“大招旗鼓”,苏澈早就见怪不怪了,只随便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却发现身边自家姐姐不知何时撩开了帽帘,正盯着下边那位国师大人。
心里一阵纳闷,姐姐喜欢这种?
临钰就在下面,看样子赵党没落,他现在活得更是潇洒威风,真是把“鸡犬升天”给生动演绎了,赵清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临钰,心中一番纠结,罢了,还不知道临钰和自己的死有没有关系,避开些好。
正准备抬脚离开,赵清只感觉背后有一掌用力地将自己推出,天地轮转间堪堪被推下阁楼,掉下瞬间只见转角处消失的一个黑影,身体急急地坠落。不好!
苏澈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焦急大叫道:“姐姐!”
谁要害我?赵清闭眼不敢往下看,街上人群密集。
这扑下去怕是砸坏个把将士。
本以为会与这群黑甲士来个重击,落下却是个软软的怀抱,该是被人接住了,惊魂忽定正准备感谢,睁眼却是一片暗紫,赵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猛地抬头,对上一双不耐烦的眼眸,这人竟是临钰,一时警铃大作。
自己竟还是依偎在人家怀里!想要立刻起身离开,却被扣住了手腕,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的力量,赵清顺了顺气,抬眼与他对视,平和地道:“多谢国师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还……还请松开”。
哪知对方突然犯了什么毛病,放下了自己,却一手紧紧抓着手腕,像是在确认什么,眼睛死盯着自己,像是要透过琥珀色眼眸看到内里,赵清眼睫微颤,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她突然感觉自己手被一拉,就被拥人在了怀里,感受到临钰的下巴搁在自己颈窝,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随后耳边一阵温热气息,带着克制的疯狂,低沉而微微沙哑:“清清……”
她懵了,这架势……莫不是临钰喜欢大国司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