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当小区值班室那些被灯光染得通亮的窗玻璃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一路朝它冲过去,到了跟前来不及去敲门,直接拍着玻璃窗对着里头的保安尖叫:“20栋!103!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里头两个保安正专心在一场篮球赛里,被我一阵敲打和尖叫惊得直跳起来,回头看着我呆了半晌,这才匆忙关掉电视开门出来。
问清楚原因,他们带着狐疑的神色拿了警棍和对讲机直奔我公司方向而去。我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们这种卤莽的行为。其实我只是想让他们快点报警,光他们两个去,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不知道里面到底还隐藏着些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比如把那男孩杀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丁小姐,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听到有人被杀就急匆匆赶过去了,而我也没办法告诉他们更多的东西以示警告,不然,会被他们当成疯子。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我的脚一下子软得没了知觉。
勉强抓住凳子坐下来,听着窗外唧唧啾啾的虫鸣和隐隐而过的汽车声,好一会儿,手脚才渐渐恢复了温度。
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缓过劲,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开始在我脑子里蠢蠢欲动起来,那些本来在我极度惊恐一心只想着立刻从那地方逃出来的时候根本性忽略掉的东西。
我趴在值班室的窗台上看着那条通向我公司的小路。
莫名其妙梦游到这里,碰到了michael,然后那一切就开始了,各种不同元素组在一起连接成的一切,看上去没有任何关联,可偏偏都碰到了一起,在那之前我只是很普通地在一个普通的公司里认真地工作,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michael说要送我回家,可是直到现在他人不知去向;梦见了失踪半年之久的野蔷薇老员工罗小敏,随后她的尸体被那个闯进公司删了我所有作品的男孩在和我起冲突的时候无意中从墙壁里撞了出来;然后见到了应该在几天前就去国外渡假了的丁小姐,而她出现在我面前时的样子,就象一只被围在一堆棉絮里的鬼……
我到底碰上了什么见鬼的事情,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一眼看到她我以为见到了妖怪,以至到现在我都不敢去回忆她刚才那种样子。这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她那种鬼样子……而被砌在墙壁里的罗小敏又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后会以那种形态砌在michael的房间里。
这一切的一切,和谁有关,丁小姐?michael?还是整个野蔷薇……
那个男孩必然知道些什么,从一开始发那种邮件给我的时候。可是他没来得及告诉我,而现在我也无法知道,被丁小姐嘴里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包住之后,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太多的问题,多得光是把这些问题一个个从脑子里调出来,就调得我头脑一片混乱。我用力揉着太阳穴,那地方疼得快要裂开了,可是就算裂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想我最近真的是很倒霉,似乎什么不幸的事情都把我给缠上了,一件连着一件,整成个漩涡,把我丢在里头冷眼看着我在里面打转。
正胡思乱想着,边上陡然一阵脆响。
“铃——!!”
欢快的声音在耳朵边猛地响起,惊得我灵魂几乎出窍。回过神才意识到是边上的电话铃响了,本想不去理会,可没想到它的执着出乎我的意料。一下又一下在这个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小空间里吵闹着,每一声脆响,尖刀划过般刺破我周遭那片几乎被凝固了的寂静。
那种寂静中突兀得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直到第三轮铃声再次响起,我迟疑了半天的手这才伸出,一把抓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喂喂?”又问了两声,半天依旧没人回答。
我想可能是什么窜线的电话,正把它准备挂断,电话那头嘶啦一阵轻响,片刻,里面断断续续传出阵熟悉的话音:“pearl,我回公司了,你在哪儿?”
轻快,温和,就像以往任何时候在公司里碰到时所打的招呼。
心突然间就沉了下去,就像握着听筒那几根手指的温度。我张了张嘴,对着听筒发不出一点声音。
“pearl?”等了片刻不见我回答,那声音继续道:“你在哪儿。”
一如既往的柔和和耐心,却让我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michael……”
“pearl?”话音继续,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回答我,你在哪儿。”
我用力挂上电话。
再拎起,迅速拨了三个数字:110。
第二天,野蔷薇及其所属的那栋楼都给封锁了,听说出了谋杀案后赶来的媒体记者到了不少,不过都被武警挡在了警戒线之外,最终除了几张大楼的照片和一些捕风捉影的报导,什么消息都没有公布出来。我甚至无法知道那两个得了消息就赶去公司的保安究竟是死是活。因为那晚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这次事件的全部整理报导,报导说野蔷薇因为税务上的问题所以报了假警,谎称公司里有人被杀,希望以次来转移视线,逃避国家对它税务上的调查。
看完报导我胸口堵得慌。
想冲到公安局去问个究竟,他们明知道两个保安都因此牵连进去失了踪,凭什么对外界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狗屁一样的报导。可是根本得不到理睬,甚至因此而受到了警告,说我干扰警方的工作。我搞不懂了,就在前一夜他们刚到时还煞有其事在值班室对着我问了又问,这是当时来看热闹的小区居民都见证的。可隔天怎么就这样了,他们玩的什么把戏,变脸?
之后所有员工被警方召集到一起进行了一次例行公式式的审讯,审讯的地点在公安局,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人可以进出野蔷薇,所以我都无法知晓里面现在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状况。
审讯很简单,包括对我这个报案人。没有提过野蔷薇里古怪的尸体,更没人提到过丁小姐的下落,只是问了几个象征性的问题后就对我们宣布野蔷薇即日起正式停业,然后拒绝回答任何关于停业、关于野蔷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问题。
我很不甘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变成这么一个结果,我亲眼看到一具尸体木乃伊一样在办公室墙壁里封存着,亲眼看到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倒在我的面前,亲眼看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办公室里游荡。
而这些警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甚至连两个保安的失踪也没朝外界放出一点风声,,一句此案调查中,了事。
所以经常性的,我会到那栋楼附近徘徊,看着里面进进出出的警察,看着那些被拉上了百叶窗的落地玻璃。想从中窥知一二,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可是很难。但我知道那些警察在那天晚上必然在这地方发掘到了什么,因为在我隔天去看的时候,发现天井里的蔷薇都不见了,所有的土都黑油油的,像被底朝天给翻了一遍。只是直到下午就被用几大块油布给遮住了,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而他们究竟想隐瞒什么,又为了什么而要隐瞒。
我想不出来。
又一次在那幢楼附近徘徊的时候,我碰上了一名便衣警察。
一开始我以为是哪个记者冒充的,想探我的口风,直到他拿出证件来我才确认了他的身份。他说想跟我谈谈,单刀直入式的。于是我跟他进了小区附近一家拉面馆。
警察介绍他姓罗,叫罗永刚。
坐下后不久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到我面前,问我见没见过这两个人。
两个人我都见过,一张是罗小敏,一张是那个对这件事应该知道很多,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让我知道的男孩。
罗永刚听完我的话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跟我说,他现在只想知道一点,这两个人我最后见到的时候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
我实话实说,他的眼圈就红了。
后来他告诉我,这两个人是他的亲姐弟,姐姐叫罗小敏,弟弟叫罗成,今年刚考上的北京大学,刚满十八周岁。从发觉到罗小敏失踪之后,身为刑警察的罗永刚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查着她的下落,那时候罗成还在亲戚家复习迎考,所以一家子人都瞒着他。可后来还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姐弟俩感情从小就好,所以一得着消息,罗成就支身一人跑到这座城市找到了当警察的哥哥,怎么劝都劝不回去,一定要帮着找姐姐的下落。
当哥哥的没办法,只能写信回去报个平安,然后一边盯着弟弟手头的功课,一边让他参与寻找罗小敏的行动。可是罗成对警局查案的方式始终不喜欢,经常背着他偷偷搞调查,有时候是在网上,有时候会跑到人家小区。有一天他有点兴奋地回来说找到了些什么,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说。只说罗小敏可能得了一种什么病,通过这种病,也许可以查出她的下落。
之后几天没了他的音讯,直到罗永刚急了开着警车到处找,总算在一家破旧的旅馆里找到了他。不知为什么,他窝在那个地方一直哭,还说他姐姐可能已经死了。后来被罗永刚好说歹说拉了回去,关了没几天,他又不见了。
这一失踪,直到现在。现在他总算从我口中得到了他弟弟和姐姐最新的消息,也是最终的消息。
罗永刚还告诉我,关于这件案子,上面压下来作为保密档案,所以对外界封锁了关于它的一切消息。其实这次接到我的报警后他们进来做的那次搜查,并不是像对外界宣称的那样一无所获。其实当天晚上,他们从天井里挖出了或完成或残缺总共二十三具尸体。
但是并没有找到罗小敏和罗成的下落,所以他才会报那么一丝希望,希望他们是活着的。
可是我的话让他彻底打破了那唯一的一点希望。现在所要找的就是两个人的尸骨。别人的尸骨还在,虽然尸体的样子让法医都觉得困惑。而这两个人的尸骨不知去向,包括我一心想知道的丁小姐,还有michael的下落。
他们就那样消失了,在我报警的当晚。而同一天香港的蔷薇集团也宣布易主,对外宣称是同一家知名财团合并,其实是因为其最大的股东突然携带家眷一声不响离开了香港,之后没人查得出他们的下落,甚至连出境记录都没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大概觉得我的情绪有些不对,所以安抚我说,虽然这件事已经封锁了任何消息,但公安局不查,不代表这案子就打算真正的放弃了。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问他,他只淡淡说了一句:类似这样的案子,有专门的部门会查,但绝对不是公安部。
他还向我保证,有一批人近期会一直监视在我的周围,以确保我的安全,所以让我一定要放心,好好过回自己的正常生活。
我不知道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一般这种人如果肯透露给你一定的情报,必然那后面留着更重要的情报不会让你知道。而那些情报却很可能是我最在乎,最想知道的,比如他缄口不谈的michael;比如能让公安部上面的人压下来收掉案子,交给另外一个专门负责此类案件的部门查办的原因;比如在进入michael的办公室后,他们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一切的一切,我知道不能多问。问了也是白问。
总之那天之后,我从没感觉到有人监视在我周围,但是也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再在我周围发生。
连个噩梦也没有。
于是生活渐渐恢复正常,正如小区里的人渐渐把那件事一点点淡忘。唯一不同的是我再次丢了工作,所幸那时候街道来通知,说是我们这一排靠马路的几家老店都确定不拆了,一个月后会来人进行统一装修,以配合整条街道的改建。
这对我来说算是那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吧。
于是开始全部精力投入到店面的装修和货物的定单问题上去,整天忙忙碌碌的,倒也渐渐不再去想那个曾带给我无数我想记住的、我想忘记的那一切回忆的地方和事情。
我以为之后的日子就这样稳定下来了,可是偏偏在我已经开始淡忘的时候,那些原本让人困惑之后又悄然离你而去的东西,它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就像某个你无心却又无意地总会不期然闯入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