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亲昵地挽着宇文敬的胳膊, 两人一面走一面咬着彼此的耳朵低声细语,时不时发出周围人也能听见的轻笑。
这幅画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叶棠与宇文敬是一对感情极好的情侣。然而这对“情侣”此时的对话内容却与风月半分不沾。
“你回来了就是说……”
“嗯,结束了。”
能被宇文英选作接班人, 宇文铭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遗憾的是,嫉妒、仇恨、埋怨就像一锅卤汁,让他那被丢进卤汁里大火熬煮的脑仁不断缩小、缩小、缩小……
宇文敬没有费太大的功夫, 就让急功近利, 急于向父亲证明自己比大哥强、自己比大哥更适合带领并拥有宇文家的宇文铭做下了不少忤逆父亲的事。
宇文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宇文铭一次、两次的阳奉阴违他没有追究,到宇文铭明摆着就是在和他唱反调,他这才大发雷霆,当着宇文铭的面儿掀了桌子,然后指着宇文铭的鼻子大骂说:
“我知道你做事处处不如你大哥!却不知你做人也是处处不如你大哥!早知你是个这样不听话不懂事的废物,便是你大哥没了仙骨、要死要活上百年,之后又说非媚姨那破鞋不娶,我也该把这个宇文家给你大哥!!”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 说人不戳人痛脚。宇文英这番话, 那是把三儿子的颜面摁在地上摩擦摩擦, 还在人前摩擦出火星子来了。
瞧着宇文铭那张勃然变色, 扭曲的同时涨成猪肝色的脸,宇文敬就能想见宇文铭回去后会给自己下什么命令。
果不其然,宇文铭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对宇文敬说:“鬼师, 让那群魔修动手。不管他们开价多少,要灵石矿几成的分成, 都允了他们……!还有,那些魔修不是很垂涎我那些姐姐妹妹们吗?给他们,都给他们!只要他们能帮我做掉那该死的老头儿——!!”
宇文敬抱拳:“属下领命。”
后面的厮杀其实宇文敬和魔修们都没怎么参与。他们只是砍了砍宇文家的长老, 随后就去“袭击”宇文家的千金们。
之前宇文英和宇文铭就因为几个宇文家的千金“失态”而将她们赶出了家门。
剩下的千金们无一不是杯弓蛇影。原本性子就属于小心谨慎那几人这会儿是一点儿声息都不敢有。另外几个平时脾气大、性子也急的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不敢有半点儿行差踏错。
该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什么的,纵使宇文敬也算是足智多谋,妹妹们待在自个儿院子里不出来闯“祸”,他确实找不到机会让这些妹妹们也被发落了。
当然,宇文敬原本也没指望能够把所有妹妹都赶出宇文家去——宇文英没事养这么多女儿做什么?难道他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么?
不,他之所以养女儿,那是因为女儿对世家来讲是一种独家的物资,是一种价格高昂、可以表现出自己诚意的礼品。宇文英可以容忍女儿里出现损失,就好似烧瓷的瓷窑避免不了瓷胎的报废。可宇文英还没蠢到因为几个瓷器上有瑕疵,就砸光整批瓷器的地步。
这时还留在宇文家的千金大多是娇花儿。有人稍微被吓唬两下就不省人事,还有人直接尿了裤子,扑在奶娘怀里放声大哭。倒是平日里看起来最弱柳扶风,太阳下头走几步就要晕乎、还常被其他姐妹骂“心机”的那个妹妹,在此时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坚强。
她拿水泼醒晕过去的妹妹,又一巴掌扇得扑在奶娘怀里嗷嗷哭、不愿意跟着她逃的姐姐瞬间噤声。
“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吧!别拖着你奶娘!”
说罢这位平时“柔弱不能自理”的娇花儿扯着奶娘就走,那气势,当真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躲在房顶上偷看的魔修们有的震惊,有的好笑,还有的心碎——那心碎魔修是真的心悦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千金。他因为这位千金的“柔弱不能自理”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使命感。他时不时就对自己的同伴们说:他的心上人很柔弱。他今天不在她的身边,明天他的小娇花儿就能蔫死。
见“明天就能蔫死”的“小娇花儿”一手提着细软,一手抓着奶娘,脚下如风在一种姐妹前头开路,魔修的同伴们都忍不住开口逗他。
“我的心上人~她~很柔弱!”
学着同伴的口吻,一魔修状似深情道。
另一魔修也很欠地捂着心口,唱戏一样说:“我今天不在她的身边,明天她就要蔫死!”
“别、别说了!!”
被逗的魔修忍不住高喊一声,他这一嗓子差点儿让下头的“小娇花儿”注意到。
还好这魔修眼疾手快,转手就往旁边的家主院子里扔了个爆裂符。
爆-炸声让一时驻足的“小娇花儿”重新带着姐妹们跑了起来。
宇文英的院子受袭,这没能对宇文英造成致命的伤害,却是让宇文英大为光火。
他晚膳时才刚骂过三儿子,晚上他的院子就受了袭。这是偶然么?他才不相信!
锵——
长剑出鞘,一声龙吟。
气急败坏地从挂在墙上许久都没碰过的剑鞘里抽出长剑,宇文英提着剑,没管那从他床上摔下去、此时缩到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大步流星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妈-的!臭小子!连自己亲爹都敢害!!”
暴怒的宇文英动手砍人。越砍越是被激出血性。
魔修们装作不敌宇文英的样子,且战且退。
另一面,宇文敬作为“鬼师”告知宇文铭战况不利,宇文英已经知道今晚的事情是宇文铭在捣鬼,魔修们又扛不住宇文英的攻击,一伙儿乌合之众作鸟兽散。
这下宇文铭终于知道了害怕。
他开始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末了又狠狠一咬自己大拇指的指甲,决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横竖他父亲早已经后悔选择了他这个平庸的三儿子,这会儿他父亲有借口把下任家主之位从他身上拿走,他这个当儿子的就算是现在投降,他父亲也已经不会原谅他了。
既然放下武器也只能得到个失去一切的末路,那为什么不拼杀一场呢?
至少拼一拼,他或许还能坐上那家主之位!!
就这样,宇文家父子的火拼正式开始了。
宇文英刚开始没打算杀了宇文铭。但见宇文铭的布置每一步都是冲着杀了他而来,宇文英也大开杀戒。
浓郁的血腥味儿并没有随着太阳升起而变淡。在日头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宇文家父子也终于厮杀到了一起。
宇文英一度被歌舞升平的家主生活磨掉了的杀伐之气重新显露无疑,宇文铭到底在他老子的面前棋差一着,就这样被他老子在肚子上开了个天大的圆洞,整个人一折两段儿。
与此同时,有好事者翻上宇文家的墙头,瞧见了父杀子的这一幕。
宇文英还来不及问护卫宇文家的阵法去哪儿了,他已经下意识地出剑,要杀死那瞧见他砍了自己儿子的好事者。
然而——
鼓城-的其他世家都来了,几乎是无一缺席。
有本来就和宇文家不对付的人出手保护了那好事者,也有和宇文家走得近的人脸色煞白的文宇文英宇文家为什么会闹出父子相残的丑事。
原来整场父子相杀的戏码,已经不知被什么人从玉简上直播了出去。方才是宇文家的护宅阵法突然失效,外头的人才得以闯入。
“不、不是的……是我儿忤逆……”
宇文英试图解释:“是他想要杀了我,我逼不得已才……!!”
可宇文英一头一脸的血,这些血不全是宇文铭喷的,他脚边的尸块也不仅仅属于宇文铭。
“宇文英,我只问你一句:你儿为什么想要杀你?”
“他是你选定的、也是长老们都承认的下人家主。他不用对你做任何事,只要等着,就能继承你的一切!他有什么必要在这种时候对你痛下杀-手!?”
“倒是你,宇文英——”
“你嫉妒长子的天赋之才,毁了他仙骨不说,还以提亲之名将他赶出宇文家,让他在碧风国无法回来!”
“现在你瞧着三子即将顶替你的位置,成为宇文家家主,得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想来你一定很不服气吧?”
过去的敌人,曾经的朋友,以往总是对着宇文英点头哈腰的谄媚者……在场所有的人,都用他们的目光给宇文英定了罪。
“不!不是的!不是——”
手中长剑“叮当”一声掉落在地,脆响惊起一片飞鸟。
拖着染血的脚步,宇文英如同一只血鬼,踉踉跄跄地从尸堆里走出。
“我没有……!没有要——”
见宇文英冥顽不灵,为首之人一甩袖袍:“服老吧,宇文英!你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天赋的人,也不可能永远都在全盛时代!”
“总会有比你年轻、比你有为的年轻人冒头。你就算毁了、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毁不尽天下有才之士,杀不完天赋异禀之人!”
发觉没人打算听自己的辩解,宇文英愤怒起来:“我不是说了我没有吗!?我是迫不得已才动手的!我才是受害者、受袭者啊!!”
说到这里,宇文英忽然冷静下来,他呲牙,露出个看穿了一切的笑来:“……原来如此,你们也要害我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心怀鬼胎,满脑子都是顶替我、顶替宇文家了!!”
宇文英这话说得也没错。
来人都是鼓城其他世家的人,为首那人更是鼓城第二世家的家主。
宇文家日渐衰弱,其中固然有自身的原因,外力也是绝对不少的——只要干掉宇文家,鼓城-的其他世家就可以瓜分了玉华上界原先占有的一切。
那可是无数的天材地宝!是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器仙器!更是不可计量其影响力的功法秘笈!
但,在场之人,又有谁会承认这一点呢?
“宇文英,你疯了。”
来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十八孔玉笛,薄唇一抿就吹了起来。
缭乱音符瞬间通过鼓膜炸得宇文英眼前扭曲一片,让他头痛欲裂地摔倒在地。
混乱之间,宇文英摸到了地上的长剑,他一把握住剑柄,挥出一道剑气——
宇文敬没有将一切看到最后,他也不用看了。
宇文英纵使杀出重围,他的-名望名声也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他只是个被鼓城各大世家追杀的疯子。而他最大的一项罪名,便是:屠杀血亲。
“辛苦了。”
与宇文敬一道坐上阅兵台上的贵宾席,叶棠拿捏着帕子的手轻拍宇文敬的手背两下。
宇文敬背后的龙尾围着叶棠周身绕啊绕的,他本人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