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这二十三年来,前十二年是在萧远的膝下度过。
萧远久居高位,即便面无表情也透着威严。小萧衍自小便在这样兢兢战战的“严父”眼下上学,习武,不敢有半点怠慢,才能比起萧鸾等皇子贵胄都要出色,却甚少得到萧远的一句称赞。
偶尔受到一句中肯的评价,便如同过节一样欣喜,备受鼓舞,势必要做得更好。
外人只知萧衍是萧远唯一一个亲自教养长大的皇子,恩宠万千于一身,谁也不知这位小皇子也曾经渴望过温柔的母爱,父亲的肯定。
更不知他七岁那年中了一种影响他一身的毒——血蛊。
只知当时小萧衍忽然生了一场大病,萧远雷霆大怒,斩杀了好多伺候三皇子的内侍宫女,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唯恐被查出与三皇子有半点关系,丢了性命。
于是外人愈发认为萧远对这个三皇子宠爱过头,胜过了太子萧鸾。
从那而以后,萧鸾便将这个小自己两岁的三皇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为难捉弄他,还总是恶人先告状,让沉默寡言的小萧衍吃了不少苦头。
十三岁的萧衍,已是翩翩少年,本该鲜衣怒马,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间透着不符年龄的稳重,隐隐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皇帝偶尔批折子时,会问其他的意见,他都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使解决不了问题,却总能让旁听的宋太傅感到欣慰。
十四岁那年,大历皇帝率兵亲临云城,战火一触即发,皇帝不知受何刺激,便让萧衍跟着蒋振楷去了西北战场。
从此之后,开始了他十多年的军营生涯。
萧衍也因此,渐渐地离开皇帝的监控,有了自己的追随者,亲信,势力,在战场所向披靡,被称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
他远离朝堂那几年,正是太子萧鸾渐渐壮大的时候,紧接着,阴谋论,无穷无尽的刺杀,发作愈来愈猛烈,越来越频繁的血蛊争先恐后,不给他一丝呼吸的机会,变着法子地折磨着他。
某年的二月十五,他躺在云宅主院的床上,醒来时有些恍惚,竟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一场耗尽他全身气力,消磨意志的血蛊刚刚被解药压下,他满头大汗地看着床顶的帷幔,忽然就释然了——他这一生,或许就这样了。
如果能战死沙场,那可能会是他最好的归宿。
什么龙袍加身,什么天伦之乐,他都不需要,他只希望有一天,他前半生用命守护的百姓能够远离战争之苦,安居乐业。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不屑与萧鸾去争什么,可他没想到萧鸾会锲而不舍,而且还总是用同一招——派死士刺杀他。
更没想到的是一年发作一次,只会在二月十五发作的血蛊,忽然会缩短了毒发周期,在八月十五发作。
那一夜,他遇到了那个女子......
萧衍征战沙场多年,从不信什么神佛,可是如今,他也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
此时,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红色的面纱蒙上了,刺得眼睛疼,让他心烦意躁,那股莫名的愤怒就快要冲破血脉与肌肤,喷涌而出了。
可明明这么难受,他却还能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说话,呼吸一顿,鼻尖还残留着熟悉的药香味。
是她!
慕容瑾!
余毒发作的萧衍此时双瞳皆是血色,除了慕容瑾,其余人都看得惊心动魄,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
只见他那血瞳猛地震动了一下,殷红似乎退散了些,然后便听到虚弱细微的沙哑声音说:
“我......带了解药。”
紧紧抱着萧衍的慕容瑾闻言一怔,而后放开了他,看着他那星眸在黝黑与猩红之间来回变换,似乎在较量。
她伸手便拍在了萧衍的胳膊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早说!”
随后从他的袖中某处另一个瓷瓶,到处一颗药丸塞进萧衍的嘴里。
不一会儿,幽深的黑色战胜了鲜艳的红色,恢复原状的双眸如同黑曜石,只是略显疲倦。
凌希恍然醒悟,喃喃开口:
“是血蛊吗?”
慕容瑾将瓷瓶重新放回萧衍袖中,对凌希的疑问视而不见。
凌希似乎也不在意,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看来解了不少。”
萧衍气息渐渐调了回来,他看着眼前的慕容瑾,扯出了一丝笑容,纯粹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他放在慕容瑾凸起的肚子上的手能感受到小包子踢了一下,身子一僵,眼底却是愈发柔情似水。
明明寝宫里刀光剑影,血腥残忍,可偏偏萧衍与慕容瑾这一处,温馨美好。
凌希见状心中一动,却是冷笑出声:
“萧远给你下血蛊,说明他至始至终就没有完全信任过你,以前尚且如此,如今......你觉得他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吗?”
萧远生性多疑,不知萧衍真实身份时都能因为忌惮而对他下手,虽然他在得知真相后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死了,但像他这样的老狐狸,谁知道他有没有留后手?
毕竟他能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养了一群死士,并且无人发现,谁知他还有什么后招没有使出?
只要萧衍身上的血蛊一日不除干净,他就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就像当初在云城,有人试图利用他身上的血蛊控制他一样。
萧衍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在没有解读之前尚且没有害怕过,如今又怎么可能因为余毒而妥协呢?
慕容瑾看到萧衍严重的坚定,偏头大手一挥,好整以暇地对试图蛊\/惑萧衍的凌希说:
“血蛊我会解,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既然解得了血蛊,害怕解不了这点余毒么?只要给她些时间,她必定让萧衍从此不受任何人与事所制,随心所欲地活着。
慕容瑾眼里的坚决与凛冽没有隐藏,强大得让人下意识地相信慕容瑾说到一定能做到,并且对她的敬畏油然而生。
凌希张了张嘴,竟找不到能反驳的话,只是看着眼前二人。
一个冷若冰霜,看着妻儿的眼里却温暖热切。
一个倾城柔弱,眼眸流光溢彩却霸气逼人。
谁都无法对其横插一脚,否则便会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不过,这种教人置身世外的情形并无持续多久,一个青衣人匆匆进来,对着凌希禀报:
“公子!两江将士已经逼至寝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