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国,大都,正阳门大街。
辰时刚至,天色还没大亮,却已经有百姓匆匆忙忙地出门,为了全家生计而开始一天的奔波劳累。
只是在他们路过街道角落里那家清冷的酒楼时,总会习惯性地或叹息,或讥笑,停下脚步品头论足一番,才摇摇头离去。
在附近的老百姓看来,这家心远阁的运气实在有些差得很了……
先是听说前两个月惹上了一个通缉犯的案子,被提刑司找上门去,因此不得不关门停业了好些时间。
上个月一天夜里,居然又被一家盗匪潜入躲藏,被提刑司明火执仗地围了一整夜,害的周遭的居民也跟着担惊受怕,从此再敢去他们店里的人就少了。
而到了这个月初,兴许是因为屡屡生意不顺的缘由,又听说这家店的掌柜心忧成疾,竟然就那么去了!
好些曾经与他喝过茶聊过天的百姓,一提起这件事情,不免都有些惋惜,虽然那掌柜向来是一文钱都不肯少收,但见识极广,说话又圆滑周到,也没有哪个常客不喜欢他的。
只是人既然走了,茶便有凉的那一天,再兼之前两次通缉案犯之事,几乎已经没人敢进去喝茶听书了……万一又遇上什么潜入进来的江洋大盗,哪怕最后性命无忧,也免不了担惊受怕。
此时店里早早便开了门,虽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新任掌柜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柜台后面,只是两眼空空,目中无一物,显然是正在发呆。
“尹兄……呃,掌柜的,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心远阁后院里突然探出来一个硕大的脑袋,原本看着远超同龄人成熟的面孔,此时也满是稚嫩与茫然。
尹午收回心神,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望了过去,和声说道:
“酒保兄弟,不必如此称呼我,说实在的,我也没有做好当掌柜的准备……赤木道人起事在即,我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只是……”
说到这里,尹午又低头向下看去,目光仿佛透过了地面,看到了地下那座不可思议的阁楼,更看到其中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坟包,叹息出声:
“只是……我也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做……”
“掌柜的,你可别这样说!”
听到尹午的话语,酒保却是显得有些着急和激动:
“掌柜……老掌柜把店里托付给你,我和伙夫大哥都是心服口服的!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们都一定会支持你!”
“那就多谢你啦!”
尹午先是一愣,随即畅然一笑,又有些担忧地问道:
“伙夫大哥……这两日如何了?”
自上个月底,尹午借用了李怜如的车队将掌柜的遗体送回大都安葬后,伙夫便一直缩在地下阁楼里没有出来,反正店里也没有生意,不需要他生火烧菜。
对此尹午也只能叹息一声,他深知伙夫虽然平日里总是爱将掌柜的抠门放在嘴边,但实际上却跟掌柜感情极深,隐约有着师徒之情,只是一直没有正式拜过师罢了。
而这也是心远阁的传统,店内之人虽有师徒之实,但却不会定下名分,只以掌柜和伙计相称……当然,想掌柜这种直接喊前任掌柜为师傅的行为也没关系,反正那位老人已经听不到了。
酒保先是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伙夫没有出现后,才贴近柜台,小声嘟囔着:
“他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里,我放在门口的饭菜也一口没吃……掌柜的,我、我有些不敢去见他!”
说到最后一句,酒保已经是双眼通红,更隐隐有了些哭腔。
伙夫得知掌柜身亡的消息,自然是悲伤无比,而酒保听说了胡三海的所作所为,则更是羞愧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位对自己一言一行都严厉无比的师傅,虽然早就不在心远阁之列,却时时将“咱们店里”挂在嘴边,这样一个念旧心善之人,竟然做出了背叛心远阁,乃至对掌柜下杀手的行为!
一边是师傅传道之恩,一边是掌柜抚育之情,几乎令这个实际年龄才十四岁的少年羞愧至死,不知如何自处。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感到惭愧……”
尹午摇了摇头,他对于此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略做安慰道:
“我会去和伙夫大哥谈谈的,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这话并不能让酒保从羞愧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但也使他稍微轻松了一些,他略微振作精神,强笑道:
“那掌柜的,我就先去收拾后院了,待会儿再出去买些柴禾,囤点食材,等到客人上门,也好迅速生火。”
尹午点了点头,笑着看着酒保转身进了后院,然后从柜台下抽出一张布帛碎片,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自他那日与赤木道人做了一次神元层面的交锋后,长生秘卷似乎也通过这一次接触产生了什么感应,再也无法显现出任何记录。
尹午起先还因此很是恐慌了几天,却又慢慢平静下来,心里更加肯定,赤木道人所说的那张帛书,必然也是长生秘卷的一部分。
如今自己手中的长生秘卷还是从后世完整原本中所带来,而赤木道人却是本来就只得到了其中一张残页,既然自己这块碎片都会失效,那赤木道人那张说不定也不灵了。
‘若是如此,想必赤木道人此时比我还早恐慌吧。’
一念至此,大约是阿Q精神在作祟的原因,尹午心里就不由得想发笑。
但他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情,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说李怜如已经帮他出谋划策,但他仍是没有做好准备……还不仅仅是心里准备,更是因为他没有半点把握可以说动其他门派参与到对付赤木道人的联盟中来!
要知道,心远阁向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过去也只是在一些大事上暗中出手,除了李一平这种亲身见识过的人,没有几个知道心远阁的厉害。
更加要紧的是……尹午此时。还远远没有掌柜那般元神之下无敌手的实力!
掌柜虽然在赤木道人手下几乎没有丝毫抵抗能力,但这只是赤木道人太变态的缘故,而当在襄阳府那个小院中,掌柜全力出手时,赤木道人也要先躲过一招才施以还击!
更不用说其余人,李一平后天之时就被掌柜随意拿捏,而耿忠就算是入了先天,面对重伤的掌柜也照样死得凄惨无比。
在见识过这个世道的弱肉强食之后,更见识过李一平这个例子之后,尹午已经对所谓的名门正派不再抱有一丝幻想了。
没有强绝的实力,说出的声音便没有人能听到……这个道理,后世革命起义之时,早就研究透了。
‘可惜……’
自那天与胡三海拼过一招后,尹午的那份对于神元之用的感悟再度消失无踪,这便是强行透支神元,施展超度法仪所付出的代价了。
而若没了神元,尹午也不过是一个修行才刚刚两个月的普通先天……虽然这个事迹若是传了出去,简直是骇人听闻,但对于他将要面对的难题来说,却是一无是处。
就在尹午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做时,突然听到一道脚步声踏进了心远阁。
尹午不动声色地将长生秘卷收进怀里,抬头望去,却见到一个满脸茫然的年轻官兵,正捏着一张薄纸东张西望,嘴里还嘟囔着:
“不是说这里挺高级的么……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