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屋子里,冷呼呼的。
也多亏楚芙之前带人在这里驻扎过几日,所以用的东西还算比较完备。
叶无孑身上盖着棉被,地上燃着小火炉,整个小屋子才没有那么冷。
可是,沉睡中的叶无孑好似十分畏冷一般,哆哆嗦嗦着就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见状,韩策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俯下身,柔声唤道:“无孑。无孑,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冷?我要不要再把火炉烧的旺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叶无孑紧闭的双眼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只是仅仅一瞬,很快又更加严重的哆嗦颤抖起来,好像冷极了的样子。
韩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伸手向被子里摸了摸,虽然不是很暖和,但是也不冷,最起码比自己身上要暖和多了。
在他印象中,叶无孑体质是很不错的,不至于如此严重的胃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叶无孑僵硬苍白的小脸,显得十分纠结不安,好像梦中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让这个本来坚韧强大的姑娘也会露出如此茫然无措的样子。
这可让韩策心疼坏了。
他舍不得直接叫醒床上的人儿,又实在揪心的厉害,索性脱下鞋子,爬上了床,然后在被子外面将心尖尖的姑娘揽在怀里,大手轻轻拍在她的后背,像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过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一招也许是真的有用。
叶无孑很快就睡得安稳了,甚至舒服的直哼哼。
面色渐渐泛起红晕,呼吸平缓,这让头顶环住自己的人眼中再次化成了一汪水。
韩策望着怀中人温和恬静的睡颜,一时思绪万千,甚至几乎都飘到了脚下土地的每一寸。
他想着,倘若日后还留得命在,一定要陪这个心上的姑娘,踏遍大江南北,陪她去看海边的云,吹塞外的风,去看西域的舞姬,品尝最甘甜的葡萄酒,也可以去西南高山之上,仰望最低矮的天空。
大地辽阔,要走遍每一寸土地,那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如果是怀中的姑娘,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陪她逍遥天下。
假如有一天,他们累了,乏了,不愿跑了,那么可以回落英教,或者蝶谷,都行。
如果都不喜欢,他们可以择一处偏僻的小村庄,盖几间敞亮的大瓦房,院子足够大,却只有他们两个。
在后院开出一块空地,种上一些自己喜欢的瓜果蔬菜。再搭上葡萄架,夏天他和叶无孑就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顺带摘葡萄,制成美味的葡萄酒。
如果叶无孑愿意,他会与她再生两个孩子,不论男女他都会非常喜欢。
因为那是自己心爱的姑娘生的孩子。
一家四口,欢欢乐乐地远离世俗纷争,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那样的生活……真是美好啊~
韩策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叶无孑鬓边的头发捋顺,动作细致温柔。
只是默默这样想着,他都出神了。
忽然又自嘲一笑,无孑那么优秀的姑娘,让她窝在一个小山村里做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总觉得憋屈她了呢!
无孑她,就是一只不羁的雄鹰,应该翱翔九天,而不是把她困在笼子里。
默默出神,眼神放空,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让怀中的人看来有些诡异。
忽然察觉到落在自己面上的视线,整个人身子不由一僵,缓缓低头族怀中人对视。
那一瞬间,空气是凝固的。
两人都想了许多,却又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叶无孑很快注意到自己还被人抱着,眼神也不由变得愈发深邃起来。
韩策身体僵硬着将手臂轻轻抽了出来,起身,然后面不改色地穿上了鞋子,继而坐在了屋里的一个小木墩上,眼神也不再与叶无孑对视,只是漫无目的地乱瞟。
叶无孑在心中叹了口气,感觉到温暖怀抱突然消失,也不自觉划过一抹失落,但很快整理好心绪,坐了起来。
她摸了摸膝盖,有些刺痛,行动应该会有些不便,不过……问题不大,可以撑。
闭上眼睛,在体内暗暗调运起了内息,只是稍稍一动气,丹田便会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明显就是昨晚内力过度消耗引起反噬留下的后遗症。
怕是没有几天,好不了,内力也暂时不能像以前一样运用自如。
叶无孑有些挫败,不过看到刚刚还能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韩策,她又觉得,屈屈内力反噬完全不是问题。
“你……”叶无孑刚刚张嘴便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沙哑,不由咽了咽口水,压下嗓子里的不适,咳了咳,“你感觉怎么样了?”
话音落,一抬头,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端过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水凑了过来。
他眉眼掩去多余的温柔,周身气势依旧淡然温和,道:“先喝口水吧。”
叶无孑接过来,捧在手里,手心都被熏的暖烘烘的。
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灌入口腔,缓缓顺着食管滑落,胃也跟着暖和起来,暖意很快蔓延全身,淡淡的失落也被冲击的分毫不剩。
再一抬眼,韩策已经坐回了原处,端正又乖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着,望着叶无孑,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叶无孑知道此时问他身体的情况,也问不出来什么,他也不会乖乖告诉自己,就算说了,也多半是假话。
索性也不再问,只说:“昨日,委屈你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嗯。”他淡淡应声。
明明是与自己喜欢的人独处,叶无孑感觉不到高兴,反而因为这样冷淡的气氛心头愈发压抑了几分。
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人,正是昨日为程非治伤的人,是叶无孑临时召集而来的神机阁中人,擅医亦善毒。
那人眉目染着些许慌乱,但长期受到的训练让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怎么了?”
“小姐,昨夜那位……程少侠,不见了。”
叶无孑眼中神色骤变,抓紧了腿上的棉被,沉声道:“怎么回事?”
“今早属下见程少侠伤情稳定,并无大碍,便想着出去拿早饭,可是回来的时候,床上已经不见程少侠的踪影了。属下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情况,所以可以断定他该是自己走的。”
叶无孑心下思绪繁乱,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自思索着程非会去哪里。
如今楚芙死了,程非失去了与那方势力最直接的联系枢纽,没有人会再相信他,更没有人会容忍他。
楚芙死在了自己手里,那些人最大可能会因为自己迁怒程非,继而对他下杀手。
如果他聪明的话,就知道不能再回去。
叶无孑知道程非如今的心结还未解开,也不会强求他跟自己回去。
只要他能安全,无论在哪里,叶无孑就由着他去好了。
抬头望向坐在角落里的韩策,正巧他那一双深邃幽亮的眸子也在悄悄地看着她。
只是一瞬,碰撞在一起的视线好像被烫到了一样,韩策很快又收了回去。
楚芙已死,此地不宜久留。
昨日自己急急召来的这些人,也该散了。
……不对。为了以防万一,再回到蝶谷之前,还是要留下一些。
一行人很快用好了早饭。
叶无孑也下了床,走到外面,迎着寒风,问道:“楚芙怎么样了?”
一人上前,回道:“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大人说要绑好,便已经将她绑起来。大人要如何处置?”
叶无孑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如水,凝望前方:“在三路人马中,挑出二十人来,连夜送回幽若谷,送给明安长老,算作我叶无孑送他的一份大礼。去吧。”
叶无孑这是彻底同明安宣战了。
不过,她不惧!
她就是要让明安明白,楚芙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而,今日叶无孑也重新和韩策一起踏上了回归蝶谷的路程。
叶无孑悄悄留了一些蝶谷中人,随行做暗卫,以防不测。
这样一来,叶无孑也省事了。不再亲自驾车,而是指了一个人扮作车夫的样子,坐在车架前,娴熟地甩着马鞭。
叶无孑就和韩策一起窝在温暖宽敞的马车里。
韩策胃口不好,早上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儿也不觉得饿,车上只是随时用小炉子温着茶水,不时喝一口,身上就暖暖的。
“你昨夜杀了楚芙,不觉得有些莽撞了吗?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韩策声色浅浅,只是平淡地陈述这件事,好像并不担心叶无孑会遇到的麻烦。
叶无孑靠在马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的行动摇摇晃晃的,将逐影抱在怀里,淡淡瞥他一眼:“随他们便。他们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他们有什么本事,我都接着。”
眼尾一挑,问道:“如果是你,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会因为她背后的势力威胁而放过他吗?”
韩策一声轻笑,将茶杯微微捏紧了些,“当然不会。如果是我,我只会比你做的更绝。”
叶无孑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还说之前那些话是何意?”
韩策忽然转动视线,望向她,眸光深深,“……你觉不觉得,楚芙很眼熟?”
叶无孑眼波婉转,思索着韩策话中的意思,点头:“眼熟。当然眼熟。自从离开宇州城去往西域之后,我就收到京中线报,说我的府上少了一个人。她也跟着我的脚步往西去的,然后……然后就失去了踪迹。”
“当初,在浮生楼,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后来,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浮生楼,楚芙,花魁浮云,阿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毫无关系的样子。”
韩策不知想起了什么,本来苍白的脸上忽然蔓延起一层薄红,眼神也出现一瞬间的慌乱。
叶无孑浅笑摇头,“那晚,在浮生楼献舞,被吏部侍郎赵承业拍下的舞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浮云。”
韩策眸光一惊,很快想通其中关跷,点头:“后来进门,给赵承业安排任务的那个女人才是。她就是楚芙,浮生楼的总管事。”
叶无孑赞赏地瞥他一眼,忽然眸光变得暗沉,“朝中总管人事调度的吏部都被他们安插进了人。楚芙的主子,还当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韩策眼神揶揄,“想好怎么对付他们了吗?不出意外,你这次回朝之后,朝中肯定会有无数参奏你的声音。到时,你的官位可就保不住了。”
叶无孑轻笑:“不妨。随便他们。这个官位,我本来也不在乎。皇上想收回去,可以随时收回去,我根本就不留恋什么。”
“只是……”
眸色一沉,“我若被撤了职,只是肖大人的遗愿,我怕是要辜负了。我答应了他,要守好北晟江山,守好锦衣卫的。”
韩策温软了声音,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想尽办法保住你这个锦衣卫的位置了。你这位置坐的稳,他们想要彻底动摇朝中根基,就没那么容易。”
叶无孑突然饶有意味地盯着他,“你怎么只说我?你呢?出了蝶谷,你要做什么?报仇?拨乱反正?要不要帮忙?”
一撩长发,潇洒且魅惑,“我如今虽然自身难保,但是,对你的事,我还是愿意舍命一博的。”
韩策一时间沉默下来,长睫鸦羽,掩去眼中多余的神色。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洁的茶杯,缄默不语。
他不知道,他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能走出蝶谷。
抬头望向叶无孑光洁无暇的侧脸,她的眉眼,轮廓,甚至呼吸,每一分都长在了自己心上,过分的合乎心意。
若是她日后不做官了,回到蝶谷继续做她的少主大小姐,那么他倒是愿意将自己葬在蝶谷中,哪怕只有一处小小的不起眼的方寸之地。
因为挨的她近一些,自己就会心安。
至于义父,他本来就喜欢大半的时间都在蝶谷里耗。
自己葬在蝶谷中,恐怕比在幽若谷中见到义父的时间还要长久。
而且,他还能经常见到自己仰慕了二十年的千叶公子,那个风光无双,不世传奇的女子。
这样想着,他当真觉得自己能够葬在蝶谷,实在是一件十分不错的事,完美极了。
叶无孑不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韩策已经给自己把坟地都选好了。
韩策在无声中柔软了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清俊秀丽,又英气与妩媚并生的姑娘,兀自想着:若是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蝶谷,这个人这辈子就是他的!逃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