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陆泽是打算出了剑州后,便去往临东海而建的武帝城,见识下那位「天下第二」王仙芝的绝世风采,顺带看看有没有机会上到那满是天下名剑的城头,薅几把名剑下来。
只是无奈,陆泽在这一路上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在太安城的那两位师傅都已经发了信,若目前陆泽还不愿回到太安城,那也得先回到上阴学宫去,至少不能再在外头悠闲的转悠,更不可去那武帝城。
世人都知晓武帝城王老怪的规矩,登城门失败者需要将手中兵刃留在城头。
若是陆泽手中那柄天问剑阴差阳错的进入到这般行列当中,那估计这二位师傅吐血的心都有,身在太安城多年的韩生宣与杨太岁,更为知晓这柄帝王之剑蕴含的种种深意。
而且外面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位离阳的年轻殿下身上。
「那位曹长卿已经把殿下放在了他的必杀榜单前十位。」
「虽然北凉与这位西楚棋待诏之间的关系同样糟糕,但离阳此番在乾州边境策划的刺杀触怒了曹青衣的逆鳞,因为这番刺杀当中用来垂钓的鱼饵是他寻找多年的西楚亡国公主。」
龙虎山后山一处清凉庭院里,陆泽浅饮杯中茶水,对面是位衣着正黄色尊贵道袍的中年道人,天师府宗室嫡系可穿黄,而陆泽身边这位赫然便是四大天师之一的赵丹坪。
自太安城而来的赵丹坪知晓最近王朝内发生的诸多事情。
陆泽从襄樊城出来以后便一门心思的想要游山玩水,很多大体上的消息都是来自于大师傅韩貂寺那边,但论其中细节程度,自然比不得从太安城而来的天师赵丹坪。
陆泽闻言,摇头一笑,开口骂道:「曹官子可是大人物啊,没有道理把目光放在我这个后辈身上的吧?他若是想要找回场子,尽管去找我那位大师傅,或者是寻赵勾的麻烦。」
赵丹坪对这位殿下饶有兴趣,先前掌教兄长评论的那番话,现在看起来,的确很是准确。
「据说那位名叫姜泥的亡国公主浑身皆是天下至纯至粹的剑意,老剑神李淳罡倘若真的收下了这位徒弟,没准天下未来还会出现艳绝于世的女子剑仙,曹长卿明显看出来殿下在乾州那局的狠辣之处。」
赵丹坪心头泛着感慨,他也是在后来才知晓这场围杀曹长卿的局,把北凉世子连带着框进来,并不是京城里那位帝师元本溪的手段,黑衣杨太岁本想将陆泽尽可能的掩盖住,但后面不知道哪里出现了差池,传出了陆泽才是这番刺杀的真正钩织者,吸引了旧西楚的仇恨。
「殿下选择先回上阴学宫极好。」
「如今太安城里以老太师孙希济为首的八国旧臣,尤其是旧西楚国臣,对于殿下的好感度欠奉,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把那位亡国公主视为西楚最后的希望...」
听着赵丹坪的话,陆泽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八国遗老,个个恨北凉恨得牙痒痒,可他们又能奈何得了北凉王?充其量只是在朝会的时候故意恶心下,听说这次徐骁入京,在宫门前把位老臣当众打了个半死,那些遗老屁都不敢放一个。」
赵丹坪神情平静的回答:「那位被北凉王用刀鞘打了个半死的员外郎,至今还躺在病榻上不能下床,但其清誉名声却在王朝扶摇而上,朝堂不少人都在夸其为国之肱骨忠臣贤良,要知道,这位员外郎在月前还被清流们参了个作风不正。」
陆泽望着龙虎后山略显清冷些的景色,嘴角扬起丝丝的嘲讽:「这就是如今离阳有趣的地方,所谓名声就是进阶最好的那架登天梯,尤其是在有关北凉的事情上都演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渍渍渍,真是...」
赵天师连忙咳嗽两声,同时给陆泽递过来了个眼神。
这个话题
明显不是个可以讨论的点,只是令赵丹坪有些意外的是,面前这位殿下刚刚才在乾州让那位北凉世子栽了个天大的跟头,如今话语之间似又有些在维护那边。
「这是两码子事。」
陆泽起身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他对于这便宜老爹过分的敌视北凉可以理解,因为当年的赵淳便是生活在徐骁的阴影里,但他老是想着所谓的天下英才入我手,对那些八国遗老过分包容,乃至旧党在离阳形成了真正气候,雪中原着里曹长卿复国,那老太师孙希济便是叛军里最主要的骨干。
「如今太安城那边与北凉那位小人屠之间的联系...有些紧密。」
陆泽与这位天师赵丹坪推心置腹了许多心里话,后者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来寥寥几人知晓的隐秘事,这也是赵丹坪临出京前才隐隐知晓的密事,皇帝陛下明显不想这件事情受到外在的影响。
陆泽默默点头,眼神望向北方。
随着徐骁这次入太安城敲定下来了世袭罔替,那陈芝豹在北凉的位置便会有些尴尬,皇帝赵淳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过这位自春秋闻名的白衣战仙。
「陈芝豹...想做蜀王?」
「可惜哈...我还是更想让你留在北凉与那位喜欢装纨绔的世子斗法。」
陆泽在心里呢喃自语。
赵丹坪这时忽然开口:「敬城的事情,谢过殿下。」
整个龙虎山上下都与那位中年儒生关系不错,其中最要好的还是这位赵丹坪,陆泽笑道:「不必多谢,我与徽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赵丹坪摇了摇头:「买卖何尝不是种情谊?」
.......
陆泽一行人终还是踏上了离开的道路,随着硕大的船筏自青龙溪顺流而下,龙虎山四位天师在山门前遥遥望着陆泽离去的背影,神态各异。
掌教赵丹霞脸色温和。
「如今离阳王朝气数变幻不定,这位殿下身上的气运却是日日累积,恐怕会到达个极其骇人的地步,只是不知他在后面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赵丹坪站在兄长的左手边,面色略显凝重,这位常年于太安城的清词宰相无疑对局势变幻更为敏锐,这次北凉的世袭罔替只是个,王朝六大藩王心思如何,沉寂在离阳境内的八国旧臣,以及如今那渐渐浩大起来的江湖气运,春秋国战落幕后的平静有着被打破的迹象。
赵希抟依旧是丝毫不在意形象,身上古朴道袍沾染着泥点与污渍,脚上那布鞋略显湿漉漉,看样子是刚刚才抓鱼回来,赵希抟自顾自的滴咕着:「老子好不容易才忽悠我那徒弟跟着去抓鱼,不然今日怕不会又整出点事情来,唉,赵家与徐家的情分自世袭罔替后已尽,以后便只是离阳与北凉。我这个宝贝徒儿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给我养老送终哟。」
船筏上,陆泽高高举起右手,对着渐行渐远的龙虎山挥舞。
这处道家祖庭对于陆泽来说是当之无愧的福地,身处龙虎山的陆泽感觉心神皆宜,难怪那位赵家老祖宗赵黄巢会选择在此地幽居百年时间,天师府里面的外姓人不算少,但唯独赵姓稳居天师之位,不是没有原因。
身边的慕容梧竹好奇问道:「我们都已经走了这么远,拐了好几道弯,天师们难道还能够看见我们吗?」
陆泽抬手在她光滑如玉的额头上弹了弹,笑道:「哪怕看不见,也得给这几位天师告个别嘛。龙虎山如今四大天师都是厉害人物,保不住哪天就又会有真人飞升,到时候再想打招呼就难咯。」
陆泽接着转过头,对鱼幼薇挑了挑眉,询问道:「累不累?」
原本鱼幼薇怀中抱着的白猫武媚娘现在到了陆泽脚
边小憩,而胸怀状况的鱼娘子此刻怀中抱着的乃是柄黑色剑鞘包裹的长剑,赫然便是那柄天问。
鱼幼薇只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望向陆泽的眼神里满是幽怨。
陆泽止住笑意,认真道:「不是我故意折腾你,这把剑的确不能整日待在我身上,在那处神秘潭水里待了数百年时间,忽然出世的天问剑就好似个初识禁果的半大小子,得稍微克制下才行,而且是这剑自己选择了你。」
慕容梧竹宛如捧跟的一样,在旁边点了点头。
陆泽刚开始的时候是想要让这更把自个当成侍女的慕容梧竹来捧剑,只是可惜那天问剑对这个足以登上胭脂评正评的美人并不感冒,反而是在鱼幼薇那边的时候不闹腾。
鱼幼薇握着这柄极其特殊的剑,只感觉远没有抱着武媚娘的时候舒服。
陆泽与众人诉说着上阴学宫里的一切,这时的他也有些怀念起在学宫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整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完成课业,没事的时候与妙龄女学士下下棋谈谈人生理想,出了学宫以后的世界显然是调转了个头,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暗中刺杀纷涌而至。
——啪!
只听见不远处再度响起落水声,船筏上众人俨然习以为常。
出了龙虎山以后的陆泽便遭遇到连番刺杀,陆泽没有兴趣了解这是北凉拂水房的人,还是离阳赵勾的自己人,蒙眼的五竹化身死神守卫着这艘船筏稳步前行,这个世上没有比五竹更为可怕的杀手,陆泽深深的明白这点。
不管是与李淳罡的斗法,还是后面围杀轩辕大磐,都不算是五竹的看家本领。
这位机器人在雪中世界最为得天独厚的一点是在他身上没有半点气机存在,宛如鬼魅般的五竹是最为顶尖的刺杀者,同时也是最好的守护者,再加上陆泽脑海里不为人知的傻妞的存在,想要悄无声息的刺杀陆泽,难于登天。
慕容桐皇这时来到陆泽面前,开口道:「我不想去上阴学宫,我可以去太安城吗?」
慕容梧竹一脸焦急的拉着弟弟,后者面色未改。
陆泽笑道:「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打算把你姐姐带在身边,恰好我大师傅到了剑州边境在等着,到时候你便随着他一块去太安城吧,我可以给予你一定的帮助,但能够在那边混成什么样子,还是得看你自己。」
慕容桐皇躬身,久久未起。
陆泽在临行前问过姐弟俩要不要回趟慕容家,但却得到了二人的一致反对,似乎都不想要再回到那个家里去,十几年压抑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惊变如重生。
船筏很快便换成了马车,迅速来到了剑州在东北方边境,只见有队人马正停靠在官道之上,为首白马上是位身着红衣着黑披风的苍白男人,男人望见陆泽瞬间便迅速下马,恭敬行礼:「老奴见过小主子。」
众人这时齐齐下马:「参见殿下!」
陆泽快速将面前大师傅扶起,面对着无数人为之惊惧颤抖的人猫韩貂寺,陆泽心里只有说不出来的亲近温暖:「大师傅,自己人不必多礼的哈。」
说罢,陆泽让后面众人起来。
他转过头朝着鱼幼薇挥了挥手,右手拿起后者双手递来的天问剑,古朴黑色剑鞘在阳光下泛着澹澹金色,哪怕是那神秘蛟鲵化身而成的剑鞘也有些掩盖不住剑锋的尊贵与锋利,这柄象征着天子的古剑正渐渐显露其狰狞。
拿起剑的陆泽直接朝着面前大师傅递了过去。
韩貂寺愣了愣,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陆泽轻声开口:「规矩也是人定的,这是徒弟的剑,当师傅的难道就不能拿起看看?」
韩貂寺微微颔首,这才郑
重的接过这柄只存在于离阳皇宫典籍里的神秘天子剑,刚一拿起,韩貂寺便感觉手中传来剧烈颤抖,这柄古剑显然感受到了什么,不能接受被身为离阳奴才的人握住。
陆泽神情平澹:「是我选择了你,不是你选择了我。」
「如果你还是想有着自己的意识,那我现在干脆便折断了你。」
韩生宣眉头皱起,刚想开口却被陆泽止住。
只见陆泽笑容和煦,极具感染力,阳光下的年轻人有着难以形容的自信:「大师傅,哪怕没有这把剑,我也可以坐到那个位置上。」
很快,剑鞘当中的嗡鸣声渐渐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