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绍兴,江南水乡,秋意盎然,风光秀丽。
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少年走出私塾,沿着水道,脚步匆匆,神色疲倦。
虽然他的长褂很老旧,但是洗得干净整洁,并且布料材质也是上佳,看起来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樟寿,诶,你走这么快干嘛?”
他身后,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脸上带着急切与期待,正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小男孩穿了一件青蓝色的长扇,外面披着一件镂空的丝织褂子,脚下踩着棉布鞋,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金镶玉的长生牌。
一身贵气的打扮倒是与迅哥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嗳!“迅哥儿回头,见到少年追了上来,眉头顿时皱起,“子健,你不回家,怎么跟着我过来了?”
少年名为张子健,是城外张家村地主老爷的独生子,与迅哥儿同龄,又被寿镜吾先生安排为同桌,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挺好,平日里也会玩闹嬉戏。
“樟寿,县试半年后后开始了。你要参加吗?”
张子健说完这句话,迅哥儿肉眼可见的迟疑了,眼眸中露出犹豫,片刻后,摇头说:“我不去。”
张子健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去?从几个月前开始,你就变得更加勤奋,熟背经义、读诵典籍,难道不是为这次县试做准备?”
“我......”迅哥儿低着头,他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他怕牵扯到好友。
家门的败落和周老爷刻意的磨砺,让他逐渐走向成熟。
“你什么?樟寿,你快说啊!”
迅哥儿沉默片刻后,突然抬起头,坚定的目光直视张子健,语气坚决的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所学的东西,救不了国家,帮不了百姓,更抵御不了洋人的侵略。”
张子健闻言微怔,随即脸色大变。
“樟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四书五经,此乃圣人典籍!历朝历代多少士、儒孜孜不倦钻研,多少丞相高官以此治国?你居然说它没用?”
言罢,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旁边听他们讲话后,才放下心来道:“这话你可千万别说给别人听,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光是普通文人的口诛笔伐就够迅哥儿受的了,更别说著书立传遗臭万年的事。
“我不是说这些圣人典籍没用,我只是觉得,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用。”
迅哥儿看到这位同窗的反应,已经能猜出世人的反应,于是叹息一声问道:“子健,我们如今多大?”
“14啊!我们正是大好年华,你却……”
“打住,可以了。”
迅哥儿伸手捂住张子健的嘴,压低嗓音道:“子健,咱们如今考童生,以最快速度算,也还要寒窗苦读十年才有可能考中进士吧?这就二十四五岁了。
考中进士后,还要‘候官’,这候官的时间,却是最少一年半载,长者一二十年,这还得看财力拼家世。你家土地主,我家破落户,咱们就往短了算,算十年。这就得三十五岁方能为官一方了,还是最小的七品知县。
就算官运亨通,三年一考,次次都过。
三年小县调任大县,三年大县调任小州,如此便是六年升知州。
知州同理,六年升知府。
知府六年升道员……”
此刻,已经被绕晕的张子健无意识地重复着,“六年、六年,又是六年……”
迅哥儿再次捂住他的嘴,“好了,别说了。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也就是说,我们进入官场后,最快也要三十余年才能牧守一方,或者进入内阁一展抱负改变整个华夏。那时候,我们已经快七十岁了。就这,还是最快的升迁了,我大清只有丁文诚公、于清端公等少数名臣才有如此殊遇。”
迅哥儿看着张子健的眼睛,认真的问道:“子健,你觉得你能比得上他们吗?”
张子健下意识抖了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要是比得上他们,别说祖坟冒青烟了,我、我就算把祖坟烧了,我老爹他也会笑着夸我烧的好。”
在张子健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张老爷咧嘴大笑,拍着自己肩膀夸赞:“好儿子,这点火的姿势真帅,让爹来帮你添个柴!别担心族人,烧了祖坟,咱家族谱第一页就是咱爷俩的名字啦!”
“嘿,嘿嘿……”
“啪!”
迅哥儿揉了揉手掌,暗道这傻獐子的脸还真硬。
“别笑了!看眼前大清的局势,恐怕还未等咱们改变什么,它就要……”
“就要什么?就要……”
张子健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五十年,咱们等不起,这片土地等不起,百姓更等不起!”
未等好友反应过来,迅哥儿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本来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可是家中变化打醒了我,友人的言语提醒了我。我这半年来,通过书籍,通过往来客商,通过自己的眼睛,去感受底层百姓的生活,去了解了天下的变化。”
“越是了解,我就越发迷茫,究竟什么才能拯救这片土地。”
言罢,迅哥儿的脸上更添几分落寂之色。
张子健挠了挠后脑勺,迅哥儿都想不通的事情,外号为傻狍子的他就更想不通了。
“樟寿,别想了。走,咱们去你家吃饭。我可喜欢吃长妈妈做的饭菜了。呲溜——”
他舔了舔嘴角的口水,冲着迅哥儿挤眉弄眼的。
“好啊!”迅哥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咱们走。”
因为筹钱救祖父,周老爷将之前的祖宅变卖,一些能典当的东西也都典当了,一家人搬到一处小宅院中居住。
迅哥儿看着远逊色于祖宅的门庭,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随即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上去敲响了门。
“李叔,开开门,我回来了!”
迅哥儿喊了一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李叔看见是迅哥儿和张子健,顿时满脸笑容道:“张少爷也来了?快进来吧。樟寿,今天有个人在等着你,你见了一定会很欢喜的。”
“谁啊?”
迅哥儿放下装书的布包,疑惑道。
李叔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带两人走到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