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外是幽深的海水，鱼群漫游恍若漂浮。简洁又巨大的宏伟空间内，一座又一座石碑般的书柜屹立，密集的典籍光芒闪烁。那并非真正的“书柜”，只是设计成了书柜样式的服务器。这里是深海，断鸿高级中学的数据中心，存放着大半个国家的祛魅者相关数据。
“王副校长。”专心盯着电脑的林舒婷抬起头，她注意到王以宁来了，“这里一般不让我们进吧？真的没事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能有什么事？”王以宁扫视了一眼数据中心，通常出于安全考虑，这里不对学生开放，不过他毕竟是副校长，这点权限还是有的，“我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唔，还在弄。”林舒婷答得有些含糊。
“做事情要有效率。”王以宁意有所指地回应，随即又岔开了话题，“你知道吗，在我们学校，不仅有自己的数据中心，还有自己的互联网骨干直联点。我们把它们建在了海底，以方便散热。这里每天都要处理洪流一样的信息，相当于是祛魅者生活的一个虚拟世界。这些数据都是财富。”
林舒婷点点头，似懂非懂。
“在哲学中有种说法，人是由其行为构成的。我们的数据中心，保存的就是祛魅者们的各种行为轨迹，他们爱读什么书，爱听什么音乐，习惯在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又习惯在什么时候跟朋友一起出去玩。”王以宁是一名优秀的老师，他又在对林舒婷滴水不漏地授课，“我们没有侵犯祛魅者的隐私，我们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互联网服务，他们用网络阅读、听音乐和点餐，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就是数据。”
“如果数据足够多......”林舒婷想到了什么。
“如果数据足够多，理论上我们就能完整复制一个人。”王以宁知道林舒婷的想法，“毕竟人是由行为构成的。如果哪天魅虚要毁灭世界，我们全体战死，保全了数据中心。那这些数据中心里的数据，就能完整重建我们的社会。我们祛魅者‘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
林舒婷沉默不语。她总觉得这个逻辑不对，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数字生命不靠谱。”王以宁看出了林舒婷的疑虑，“不讨论那些太玄的问题，首先人就不会是由行为构成的。你小时候迷路哭过么？”
林舒婷一愣，“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现在你读高二，肯定不会因为迷路再哭了，是吧？”王以宁用通俗易懂的例子表达自己的观点，“迷路会哭的你，跟迷路不会哭的你，难道是两个人么？”
林舒婷若有所思，“副校长跟我说这些，是想？......”
“是想告诉你，我让你做的事是有理由的。”王以宁将谈话节奏牢牢控制住，“我让你在网上制造声势，重点攻击吴明森和谭亦洋漠视规则，在双鱼玉佩的任务中擅作主张，切断了学校和他们的联系，浪费时间拯救广告公司职员。这是他们实际做出过的行为，可并不代表他们是坏学生。”
“那当然了！”林舒婷想起来，双鱼玉佩还和自己有关系，她多多少少给吴明森他们带来了麻烦，声音又低了些，“吴明森他们是违反了规则，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得选吧？”
“你我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却未必明白。”王以宁对林舒婷循循善诱，“我之所以让你制造舆论，就是要闹大这件事，让学生们吵起来。违反校规的人，是不是一定是坏人？学生吵得越厉害，他们记得越深刻。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就是我的教学风格。有问题吗？”
林舒婷的表情略显犹豫，却依旧回应道，“没问题。而且这是‘校园服务令’之一，我也没得拒绝。”
“没问题就好。”王以宁的语气稍稍松懈，“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开始？”
林舒婷迅速调整心情，双手在键盘上敲打。她仿佛在弹奏《功夫》中那支会杀人的曲子。
断鸿高中的图书馆内，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女生神情一顿，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男生宿舍内，抱着平板电脑的胖子仔细刷新页面，似乎要确认一遍自己看到的信息；教师办公室里，发色灰白的中年老师不断点开新消息，看着同事分享过来的校内新闻页面。
所有的人，只要在祛魅者内部网站登陆的，都能看到类似的信息。《断鸿高中学生公然违反校规》、《前途存疑？吴某森与谭某洋疑似脱离校方管控》和《不是我们小题大做啊，今天你敢违反校规，明天你想违反什么？》
不仅如此，页面的评论区也很热闹。
“我早就说过，吴明森这种人不靠谱，他是怎么拿到断鸿勋章的？”
“谭亦洋是不是仗着家里背景硬，不把断鸿高中放在眼里？那他们把魅虚督察部放在眼里吗？”
“郑若寒也要严查，他们两个都有问题，就郑若寒干干净净的？”
类似的言论密集而有序地跟进，只要稍微浏览十分钟，你很容易就会相信这些留言的内容。留言的发布者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的“僵尸账号”，它们的主页都有详细的“生活信息”，让你误以为它们都是真人。对人工智能来说，生成相关的内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差、差不多了吧？”林舒婷试探性问王以宁。
“后续也要保持这个力度，他们的新闻要挂在热榜上一段时间，别那么快就撤掉。”王以宁还是很满意林舒婷的效率的，“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考虑过，取代倪佳韵，成为你们这届的第一？你输给谁都不想输给倪佳韵吧？”
林舒婷听到“倪佳韵”三个字，神色微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以宁。
“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带你。”王以宁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不是自夸的人，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我有这个自信。”
林舒婷又开始犹豫了，“我......”
“不用马上就给我答复，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别让我等太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