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在住院部服务站里值班的护士原本正在悠闲地喝着咖啡,突然听到身旁墙壁上的电子屏发出警报声,仔细一看,又发现上面的一个灯光正在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这意味着 509号病房的病人切断了和电子仪器的连接。
几名护士立刻站起来,冲出服务站,奔向那个房间。
正好撞见从楼道拐角处五零九号病房里走出来的病人,他身着病号服,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腰,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病人!”
“病人你不能下床!”
护士们立刻迎了上去,试图扶着他原路返回。
然而这个男病人可谓是相当执拗,他拽着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栏杆,一动也不肯动,反而大声质问护士:“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三......”其中一位护士回应道,然后试图揽住他的胳膊,将他架回病房。
然而这位执拗的病人用力甩开了护士,继续提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没人回答。
于是他又喊道:“——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半个多月......”
恰逢此时,在医院楼下领了早餐的爱花走上楼梯,听到了走廊拐角处的骚动,于是抱着早餐快步走了过去。
当她发现被护士们围起来的人竟然是身着病号服的菅野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腕瞬间没了力气,在楼下领到的东西都洒在了瓷砖地板上。
她飞奔过去,走到了菅野的面前。
“阿信......”没等菅野做出反应,爱花就擅自将他抱住,泣不成声,“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菅野伸出手来,轻轻地抱住爱花,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几个护士便走过来,催促菅野和她们回病房里去。
菅野一万个不想住院,他已经在床上荒废了两个星期了,哪里还有时间继续悠哉悠哉?
菅野回想起给了他一枪的自己的同僚,立刻向爱花抛出问题:“爱花——水内,水内怎么样了?”
爱花眸子一暗,只是对着菅野摇了摇头。
心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混蛋菅野!就是那个水内把你害成了这样,你还想着他!?
——你怎么不想想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不想想你的女朋友?
——一开口竟然是把你害成这样的凶手!?
可生气归生气,爱花对菅野的爱还是胜过了一切,她跟着护士们走进病房,眼睁睁地看着菅野被“按回”病床,原来,他为了逃出病房拔掉了连接在他身上的各种设备,连打点滴的针头都拔掉了。
此情此景看的爱花心里十分烦闷,因为菅野这个倔脾气真的让她感到十分头疼。
护士们好不容易才把菅野安置好,然后转头就去找值班的大夫,爱花则是走到了菅野的床边,伸出手去轻轻摩挲起菅野的左臂,抬起漂亮的眼眸,强忍着眼泪。
她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爱花,光希怎么样了?”
“她昨天还来过,她很担心你。”爱花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她也很生气,对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很生气......我也......”话说到这儿,爱花没有继续往下说。
“抱歉。”
“我之前总是支持你的一切,因为我相信你。可那都建立在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爱花摇摇头,“可现在,你遇到了这件事,差点就没命了。我只是......我只是后悔。”爱花用洁白的牙齿撕咬着嘴唇,“我当初就不该支持你!”
菅野闻言,也是惭愧地将视线移向一边,直到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他都没有说话。
护士请爱花先出去等待片刻,于是爱花便回到走廊的拐角处,收拾她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早餐,刚把面包捡起来,她就看到一双眼熟的皮鞋向她这边走来,抬起头,便瞅见那张很像死人的面无表情的脸。
此人便是菅野的直系上司钱行管理官,这段日子他时不时地就会来探望菅野,但是爱花很不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味道,还是由于爱花在质疑身为上司的钱行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菅野。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爱花就歇斯底里地和钱行大吵了一架,要知道爱花向来的都是温柔的乖乖女,像那般气势汹汹的吵架还真的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当时菅野的状况很不妙,医生也不敢做出任何保证,爱花需要一个发泄口,钱行的出现正好给了她这个窗口。
在她看来,菅野之所以会遇险,都是因为钱行要求菅野去干危险的事情,所以爱花将这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钱行身上,和他发生了冲突......钱行在面对愤怒的爱花时还是老样子。
——半死不活。
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任凭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被爱花推来推去。
此刻,爱花微微皱起眉头,对于钱行的到来并不是那么欢迎,可面子上总归还要过得去:“钱行先生,菅野才刚醒没多久你就来了......还真是消息灵通。”
虽然很想摆出一副尊敬的样子,可爱花骨子里的孤傲让她说出来的话近似讥讽。
钱行愣了一下:“菅野醒了?”
“刚刚。他自己跑出房间了。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我,而是在问那个水内......”爱花皱了皱眉,“——他现在正在接受检查,如果你想见他,得等一会儿了。”
“......”钱行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面向爱花,“我不是来看菅野的,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爱花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和钱行保持了一个她认为舒适的距离,“不知道你有什么事需要见我。”
“我欠你一个解释。”钱行蠕动嘴唇,像是依旧有些犹豫,“你之前质问我说,菅野到底卷入了什么事情,你说你身为他的爱人理应知道,我没有告诉你。因为那时我觉得你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知道了这种事,只会让你的处境变得危险。”
“——我差点就失去他了!您知道吗!”爱花的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我为了跟他生活在一起,放弃了一切!钱行警官,你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你爱的人吧!假如你失去他了,你会怎么办!?更不要提,我只有他了!你和他正在办的大事,在我眼里,不及他的一根头发重要。”
“我理解,所以我才会过来见你,为的就是......”钱行看了一眼廊道尽头的楼梯间,“我们到楼梯间里聊聊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就不要在这里打扰病人休息了。”
钱行先行一步进入楼梯间,爱花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一进楼梯间,爱花就发现钱行站在楼梯间的扶手旁边,鬼鬼祟祟地上看下看,似乎是在确定楼梯间里是不是有别人在。在确定没人后,他才松了口气,走到爱花面前,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见爱花没有手去拿,就直接自作主张地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
“——这是什么?”
“名片,背面写有一个地址,等菅野康复,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名片交给他。”
爱花对钱行的行为相当不信任,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诈,搞不好这个老东西是想借她的手再让菅野去冒险,于是她质问道:“为什么叫我去?你是他的上司,为什么你不能交给他?这上面是什么?新的工作?新的任务?你又想叫他去冒险?不,我不会交给他,除非你告诉这是什么。”
面对爱花一连串的质问,钱行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他缓缓开口,以一副温水煮青蛙的口吻缓缓说道:“......我经常听菅野提起你,他会说你如何如何支持他的工作,如何如何对他好。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对同僚讲述自己生活的人,不过有一次庆功会,他有点喝多了,就单独跟我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具体的我就不细讲了,但是在他眼里,你是个完美的伴侣,他对此十分惭愧。
你知道我们干警察的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经常加班都是小事儿,他不能把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你,他对此一直过意不去。”
“你别看他表面就是一块儿石头,但是在他心里,你真的很重要。他总是苦恼于如何平衡你和工作之间的关系。这对他来说,比任何一个案件都难搞。”
爱花听完钱行的话,心里漫过一丝暖意。
因为她眼中的菅野就是这样的人。
也正因为是这样,她才会不可救药的爱上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之所以会抛下一切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知道他很爱我,而他可以保护好我,足够专一,足够体贴,这就够了。”爱花在回想起往事后露出淡淡的微笑,而这一抹微笑也足以惊艳像钱行这样早就没有了感情的老顽固。
不过钱行很快就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从口袋中取出一叠照片:“我考虑了很久,哪怕是走到你面前的那会儿,也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个给你看。”
爱花看了一眼钱行递来的照片:“这是什么?”
“欠你的解释,同时也是回答给你的问题。”
——爱花之前想知道,菅野为什么会被枪击,他到底被卷入了何等事端里。而这一叠照片就是答案。
“菅野之前跟我说,你有时也会看他带回家的案件报告,帮他参谋一些案件的细节,就像他的参谋和搭档——所以我想,这些照片,有的很血腥,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吧?”
爱花将怀里的早餐随手放在脚边,然后接过钱行递来的照片。
她一张又一张的看过去,脸色也愈来愈差。
钱行所言不假,这些照片有不少都很血腥,因为这些照片都是案发现场的特写,不乏有对尸体的正面摄影。
而且不只是一具尸体,这一沓照片,少说得有十多个人的尸体特写。
有些人头部中枪,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子弹似乎从颅后穿出,带出大量的脑浆和血液,有些人尸体已经腐烂,伤口处爬满白色的蛆虫,就像一个马蜂窝的外表令人恐惧,有些人干脆直接就是白骨......
爱花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被一个组织所杀,而这个组织不是寻常的犯罪团伙,他们扎根于警察内部。”说到这儿,钱行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是‘黑警’,是一群腐败警察结成的团体,通过玩弄手段和利用手中的权柄,大发横财......他们自称‘壮士会’。”
“壮士会......”爱花翻开最后一张照片,竟见到一具小孩儿模样的焦尸,黑黢黢的,蜷缩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骇人。
她立刻放下了照片,重新面向钱行:“您和阿信他,就是在追查这些人?追查警察内部的......”
钱行摇摇头:“这不是公开的,是私下进行的,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偌大的警队里究竟还有哪些人值得信任。”说完,钱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我本以为,他们就是一个小团伙,只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实则不然。
很多警队的高层都被牵扯进去了,很多人,这不是一个小团伙儿,而是一个经过数十年的构建,形成的一个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组织......”
钱行在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指头上的老茧,低头一看,他那干瘪的手背和手指上全都爬满了皱纹,有几个指甲的前端都裂开来,坚硬的皮肤发黑发暗。而手指底端的老茧看上去也异常扎眼。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钱行记得,当他听说警视厅内部有一个黑警组织的时候,他的手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可怖......
“他们很危险,对吗?”
“非常危险。”钱行指了指爱花手中的照片,“那些人都是已经被我和菅野查证过的,死在壮士会手中的受害者,不过我们相信还有更多,然而......”钱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有些案子陈年已久,连证据都找不到了,很难去追查。
更不要提,他手头可没有人力供他系统调查这件事情。
就算有,他也不敢相信那些人。
“你应该知道我们组对部会去调查暴力团,调查毒品,那些被我们警察缴获的毒品,按理来说应该在案件结束后集中销毁。但是这个组织,会将那些本应销毁的毒品偷运出来,在黑市上重新贩卖,价高者得。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生财方式,就好比说为犯罪分子提供庇护、清理现场,抹除一些证据、利用手头上的黑料对一些高层人士进行敲诈等等等等......”
说完,钱行对他们做了盖棺定论。
“——他们无恶不作,是警察系统上最大的毒瘤,也是警察最可怕的对手。”
知道这一切的爱花,难掩震惊的神色。
可她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那,伤害菅野后自杀的,那个水内。”
钱行点了点头:“我们相信他也是壮士会中的一员,但是我们把他列为了‘可争取的对象’,因为我们认为水内的本质并不坏,或许我们可以通过策反他更为透彻的了解黑警组织。菅野之所以会和水内私下碰面,就是为了落实这件事情,但没成想,水内他......”
钱行长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想知道全部真相......很糟糕不是吗?”钱行观察了一下爱花的表情,发现她的脸色相当差劲,牙齿撕咬着泛白的嘴唇,像是在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情绪,“我之所以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因为只有你能劝动菅野。”
“——什么意思?”
“他还年轻,没必要跟我冒这个险。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为了我的夙愿让菅野继续冒险。他是你的。”钱行从爱花的手中取走照片,重新收回口袋,“现在你知道这些事情了,也明白我们正在暗中追查的这伙人有多么的狠辣歹毒,你有权做出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菅野是不是要继续追查这件事。”钱行开口道,“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这一条命本身也快被收走了,所以没有什么所谓。但菅野还有大好的未来,我也希望他能够放弃追查。但问题是我劝不动他,这世上他只会听你的话,因为他对你有愧。”
钱行听到走廊门背后传来一阵骚动,又透过窗户看到菅野被转移到了一张担架床上推出来的病房。
“去吧,他被推出来了,你这个家属也得跟着才行。”
爱花立刻回过神来,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给你的名片,记得交到他手里。”
爱花回过头来看了钱行一眼,随后便去追逐被护士推出病房的担架床了。
钱行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到爱花丢到地上的早餐,心想估计她也不要了。
“哎呀哎呀,年轻人就是浪费。嘿咻。”
他把那些东西全都捡起来,纳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