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井家是一家隐藏在东京腹地深处的私家菜馆。
店面隐藏在小巷的深处,若不是特地去寻找,恐怕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向外界宣示它存在的只有立在门口的石碑和刻在上面的那三个遒劲的汉字“福井家”。
和石碑上的字迹一样,这家店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浮夸的宣传标语,只是给人一种静谧的气氛,乍一看上去,简直和喧嚷的东京格格不入。
菅野信之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推着灰原哀走进福井家的店面,过了大门,就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与其说这里是一家餐馆,倒不如说更像是某人的私人住宅,还是那种坐落在湘南海边的日式庭院。
脚下的木质地板吱呀作响,墙上挂着几幅内容简单写意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和隐隐约约的海盐气息,让人不由得忆起了镰仓亦或是伊豆的海岸——菅野大学时期曾经带着爱花去湘南短途旅游过,对当地的景色印象深刻,如果有机会,他倒是也想故地重游一番,只不过,当初那个陪着他一起旅行的人现如今已经不在了,故地重游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快乐和享受,只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菅野带着灰原穿过铺满白砂的日式庭院,庭院的规模并不大,但是里面的装潢和布局十分合理,一下子就能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些铺在道路两侧的白砂画出了整齐的波纹,象征着大海的起伏,几棵松树伫立在其中,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闪烁着微光的石灯笼摆放在道路两侧,灰原闲的没事儿伸出手去摸,结果立刻被菅野给拍了回去。
她回过头来,瞪了身后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一眼,表情也是凶巴巴的。
菅野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身为监护人,他理应做到教育小孩儿的职责。
穿过庭院,就到了福井家的内部,这里就宛如一个精心构筑的古朴迷宫,走入其中,便仿佛步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崭新世界,足以让人把“自己生活在东京这座大城市里”的念头完完全全抛在脑后。
福井家没有大堂,每个用餐区都是独立的雅间,交错排列在迷宫般的长廊两侧,如果没有服务生的指引,第一次来恐怕很难在第一时间找到准确的雅间。
雅间和走廊用纸门隔开,纸门旁边的墙上则是贴着一个木制的铭牌,上面写着每个雅间的名字。
服务生带着菅野和灰原走进名叫“湘南”的雅间内,房间内部的装潢古朴自然,清新淡雅,光线柔和,恰到好处,侧面墙上还挂着一副海浪拍打沙滩的浮世绘画作——仅从观感的角度来考虑,此处和菅野经常带灰原去的西餐厅完全处在两个相反的极端。
房间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木桌,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你们两个人可真是慢。”
安野木妙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调侃道。
“说好了和你共度二人世界,可你最后还是把这个孩子给带过来了……”
安野木的语气难掩失望。
但是灰原心里却很得意。
哪怕她嘴上一个字也没说,精致的面庞上也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但她就是很得意。
“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病房,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吧?”菅野解释起自己的理由,听上去也是蛮有说服力的,“身为监护人,这可不合适啊。”
“哼。”安野木冷哼一声,“难得我今天早早关了诊所来找你,真是白瞎了我这份好意。”
“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灰原开口道,“如果你觉得我这个小孩子碍事,可以当我不存在,我一句话都不说就是了。”
这一番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针对安野木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案,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安野木的挖苦,这种感情和语气上的微妙不同,菅野这样的男人是听不出来的,但是女性,即便是像安野木这样的女强人也能听得出来。
其潜在含义就是:“你竟然会觉得我一个小孩子碍事,瞧把你厉害的,我就在菅野身边待着了,你能忍就忍着,忍不住也要忍着。”
安野木咧嘴一笑。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不简单……
她心里暗想。
“没关系,反正也就是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小孩子也能参加,这次不会聊只有成人才能听的话题。”
“那就太好了。”灰原对着安野木莞尔一笑。
——就算你们聊只有成人可以听的话题,我也能接茬的。
灰原心想。
“你来了多久了?”菅野将灰原的轮椅推到桌边,与此同时向安野木发问道。
“十多分钟吧?”安野木提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水,“真是奇怪,我们这次为什么不在‘老地方’吃饭?跑到这里?”安野木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扫视一番雅间内部的装潢,“瞧这地方的布局和服务水准,恐怕一顿饭价格不菲吧……小白鼠竟然会舍得带我来这种高级餐厅,以前都是随便找一家街边的餐馆应付,还真是稀奇。”
菅野咧嘴一笑,没搭茬。
见到菅野的这幅态度,安野木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该不会是在憋着什么坏吧?”
“你也把我想的太糟糕了吧?”菅野问道。
“有没有可能你就是这样糟糕的人呢?”安野木一边嘟囔着一边喝着茶水,“这一点可是我和爱花公认的……就连那位天使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借口抵赖?”
菅野张了张嘴,原本还打算解释点儿什么,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见菅野不顶嘴了,安野木提起茶壶,在灰原的面前晃了晃:“小哀,你要喝茶吗?”
可没等灰原开口回应安野木,菅野就替她做下了决定:“小孩儿喝茶不长个,还是算了吧。”
这下子,安野木的视线又回到了菅野的身上,她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微微皱起眉头:“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她的监护人了吧?”
“是又如何?”
“你不是带孩子的那块儿料,小白鼠。”
“我知道,但我在学习。”
“——你在学习?”
“这儿是有回声吗?”
“你在学习怎么带孩子?哈……我本以为我身边的荒谬事情已经够多了。”安野木一边轻抿茶水一边嘟囔着,“明明一点儿都不喜欢小孩儿的……”
这句话灰原可没办法当做没听见。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安野木,又看了看菅野。
结果正好和菅野的视线撞在一起,菅野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她在胡说八道,我可喜欢小孩子了。”
可菅野越是这样说,越让灰原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不要在灰原面前说这种有的没的……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与你无关。”
“小白鼠,我从来没有计较过那孩子的来历,也没有逼问过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两个其实都知道你把她留在身边的原因,别跟我鬼扯些什么她和某起事件有关之类的蠢话,作为你的朋友,同时也是作为一名医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病人是不是在撒谎,就算他还没有撒谎,正在打着腹稿,我也能看出来。”
“是测谎仪成精了吧……”一旁的灰原小声嘟囔道。
这一句话,惹得安野木和菅野都朝她看了看。
“我什么都没说。”灰原指了指菅野,“是他说的。”
安野木给菅野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像是在向菅野做着警告:
——不要入戏太深了。
——她不是你的任何人。
——更不应该是爱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