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和灰原赶到“巨大诊所”的时候,那位天才医生正在诊疗室里治疗病人。
患者是一个和灰原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家就住在诊所附近,因为突然性的发热没有去学校上学,被请了半天假的父亲带来诊所看病。
只见安野木妙子一边温声安慰着这个小女孩儿,一边用听诊器查探她的病情,之后又认真地听取了小女孩儿和她父亲所描述的症状后,心里基本有了一个大概的诊断。
菅野不方便进去打扰,所以一直坐在诊疗室门外的椅子上等待,直到安野木带着那位西装革履的父亲和小女孩儿走出诊疗室,他才站起身来。
安野木的眼神在菅野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两秒,说了一句:“稍等一下。”
随后扭头进了药房,给小女孩儿开了药,并向小女孩儿的父亲仔细地叮嘱了一番这药应该怎么吃。
那位看上去很和蔼的父亲在交了钱之后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快谢谢姐姐。”
小脸通红的女孩儿抬起头来,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谢谢姐姐。”
“不客气,要早日康复哦~”隔着玻璃的安野木对小女孩儿露出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十分阳光,一点儿也不像是那种个性十足的“刺头医生”。
等男人带着小女孩儿离开诊所后,穿着白大褂的安野木妙子才从药房里走出来,菅野立刻迎了上去,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安野木用力推到一边,她的眼神甚至没有在菅野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秒,反而是全程在看着轮椅上的灰原。
她径直走到茶发少女的面前,蹲了下来。
“灰原哀……”安野木上下打量着茶发少女,“上次和你见面的时候,你还在病床上昏迷呢,像个睡美人一样……是菅野把你给吻醒了吗?”
没错,这才是安野木妙子的真面目,刚才那个笑容满面的安野木医生是假货,现在这个说话毫不留情的才是真物。
“安野木姐……”灰原知道这是个玩笑话,但是多少还是有些……
害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羞,但事实就是这样,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传来一阵燥热,除了“害羞”之外,也没有别的词语能够很好的解释这个特别的症状了。
“安野木,灰原还小呢,别开这种玩笑。”
“嗳,你变得无趣起来了啊,小白鼠。”安野木站起身来,摸了摸灰原毛茸茸的脑袋,灰原稍微有些抵触,她把头往一边靠了靠,但是依旧没有躲开安野木的手,最后只好认命,“灰原最近一直在医院里接受康复训练吧?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她恢复的还不错,但是左腿依旧没有恢复知觉……”
“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安野木看了看菅野,又回头瞧了瞧灰原。
灰原能从她的眼眸中读出“同情”的意味。
“并不是。”灰原抢在菅野前面回答了安野木的问题。
菅野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安野木都这么说了,菅野确实打算让她看看灰原的左腿还有没有希望。
灰原也猜到了菅野会这么说,所以才会先一步开口打断他想要说的话。
“那还真是新鲜,你们两个一起出动,会是什么事情呢?”安野木打开诊疗室的门,“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期待啊……”
菅野早就已经习惯安野木这种冷不丁地给他浇一盆冷水的感觉了,他耸了耸肩,推着灰原的轮椅跟在医生身后进了诊疗室,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小妹妹,别的我不说,你应该长点记性,你身边的这个姓菅野的男人啊……”安野木伸手指向菅野的胸口,“一生下来就被厄运给纠缠住了,以至于和他亲近的人大多数都会倒霉,所以给你个建议,不要总是跟他混在一起——随时欢迎你来和姐姐我一起住。”
“我说你。”坐在病床边的菅野皱了皱眉头,“灰原和我住的好好的,你这么说是何居心?再说,你们两个才见过几面啊?”
“哼,我就知道你会阻挠,”安野木往办公桌旁边的转椅上一坐,翘起修长白皙的大长腿,“——灰原,你想和姐姐一起住吗?还是说,你想继续和这个臭男人挤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我觉得应该不是很方便吧?毕竟他是个警察,案子永远排在第一位,外人总要比你重要,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菅野看了看安野木,没搭茬,而是将视线落在灰原身上,他倒是想听听灰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灰原眨眨漂亮的眸子,看看安野木,又看看菅野:“安野木姐……”
“——你看,她选我了,小白鼠,你这人缘不行啊。”安野木咧嘴一笑,露出胜利者的丑恶嘴脸。
菅野怒了:“你就不能先听人家把话说完?”
“没必要往下听了,总之就是小妹妹更愿意和我一起生活,而不是跟你这个整天不着家的男人一起生活——就这么说定了,你定个时间把灰原送到我家里来吧,我随时欢迎。”
“你说定就定了?而且我怎么就每天不着家了——”菅野顿了顿,“咳,我最近是整天不着家,那不是因为得在医院陪着灰原吗?我得一直陪到她出院为止……又不是因为工作原因不着家……我认为我现在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可要比以前少多了!”
“你们,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灰原见这两个成年人斗起嘴来,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愤然攥起拳头,强行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安野木姐,我刚才想说的其实是……菅野并不是什么‘臭男人’,和他住在一起也没有不方便,他对我很好,而我也很乐意和他一起生活……再说我已经习惯在他身边了……所以,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住。”
菅野得意地咧起嘴,心想不愧是“我的小哀”,这次可是在安野木的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安野木的视线则是骤然变冷,她盯着灰原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灰原也没有避开安野木凌厉的视线,两个女人……确切来说其中一个人是小孩儿,所以严格来讲是“两位女性”,她们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诊疗室内的气氛一度跌至冰点,让菅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看着看着,安野木突然勾起唇角,像是从灰原的身上发现了什么:“你……”
安野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问题问出口,只是摆了摆手:“还是说正事儿吧,我还在营业呢,搞不好一会儿就会进来病人——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菅野看了看灰原,发现灰原也在看他,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一眨的,深邃空明,清澈无波。
那双美眸递出来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由你来讲吧。”
于是菅野开口道:“我带灰原来,是想向你打听个人,嗯,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个人,但是他很有可能和我现在经手的一起案子有关系……我必须找到他。”
“一个医生?”
“也许是。”菅野回答说,“我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所属,我们只是知道他曾经有可能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里工作,我想着或许你听说过他,所以找你来打听打听。”
“——你知道我在东大病院人缘很差吧?”安野木偏起头,“那里的医生有一半想让我原地暴毙。”
安野木的说法稍微夸张了一些,不过东大病院里有不少人讨厌她确实不假:“知道,但是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在东大病院工作过。”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打听,反而跑到我这个早就不在那里干的人这里问一些我未必会知道的问题?”
“因为我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并没有被允许调查这起事件。”灰原突然插嘴道。
安野木的视线落在了灰原身上:“呵,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呢。”
“嗯,他在警视厅的工作,或多或少都会讲给我听……”
安野木又看向菅野,目光里夹杂着名为“审视”的态度:“是这样吗?菅野?你会把自己的工作内容讲给灰原听吗?把那些可怕的尸体,曲折的案情,通通讲给她听?也不怕她会被吓到晚上睡不着觉?”
“我们在医院里总得聊点儿什么吧?”菅野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又没什么讲童话故事的天赋,所以只能跟她说我自己的事情了。”菅野瞥了灰原一眼,“再者说,她胆子大得很,可能比我都要大。”
“呵,想来也是……”安野木妙子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冷笑,“——那么,既然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又该如何知道你说的是谁呢?”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和他有关的一个女人的名字——藤井沙希,有印象吗?”
“谁?”安野木妙子皱起眉头。
“藤井沙希。”菅野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安野木妙子眨了眨眼睛,随后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诊疗室的窗边,望向窗外的花坛,嘴里喃喃自语道:“藤井沙希……”
见安野木做出此等反应,灰原和菅野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安野木姐,你知道她吗?”
“她是个警察?”安野木头也不回地问。
“没错。”菅野连连点头,“看来你听说过她的名字。”
安野木没有搭话,而是抿起嘴唇。
在菅野看来,安野木这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明了她肯定知道什么。
——这一趟没白来。
他心想。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让她开口了。
“看来你真的知道什么,介意跟我们讲讲吗?”
“我没见过藤井沙希,但我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安野木突然回过头来,向菅野叙述道,“你知道我在东大毕业之后就立刻进入了东大病院担任实习医生,当时救急科里流传着一个传说,那就是在三年前,曾经有一个有希望能够在日本医学界取得开创性成就的天才医生名叫风户凉介……他有一个未婚妻,就是你所说的藤井沙希。”
菅野听后立刻绷直了腰杆:“风户凉介,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没错。在我进入东大病院的三年前,应该是平成十九年,他当时三十二岁,还很年轻呢,天赋异禀,当时的人都说他很有希望长久留在救急科,甚至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教授。”
“你认可对他的描述吗?”
“不认可。”安野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当时我特意去见过这位久负盛名的天才,看过他给我的他做手术的影像资料——发现他跟我差远了,不过和其它的臭鱼烂虾相比,他还算不错,这我承认。”
菅野咧嘴一笑,他早就料到安野木会这么说。
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这一点怎么和灰原这么像啊?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吗?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听说他和她的未婚妻十分恩爱,订婚的那天,他邀请课室里的所有人去参加日后的婚礼,还经常会跟自己的同僚显摆自己的妻子有多么多么漂亮,多么多么好——只是后来……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妻子死于一场意外,而他自那以后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安野木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我听说他因为这件事患上了心理疾病,甚至一度拿不起手术刀了,后来他离开了救急科,但并没有离开东大病院,现在应该在……心疗科工作?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我所说的这些都是传闻——他被卷入了什么事情吗?”
菅野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安野木的问题,反而是交叉双臂架在胸前,发问道:“这个风户凉介,在他的未婚妻意外死亡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就比如说,不相信自己的妻子是意外死亡的之类的?”
安野木耸了耸肩:“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和他只是见过面,聊过一两句,那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怎么,你怀疑那个藤井沙希的死并不是意外?”
——不是怀疑,是肯定。
但是菅野是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安野木的,这也是为了她好。
“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明确,那就是这个风户凉介和我目前正在处理的某起事件有关……”菅野顿了顿,“——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儿吗?”
安野木笑了:“也许知道。”
“什么叫‘也许知道’?”
“意思就是,我知道,但是不打算这么简单的告诉你。”
“——你想跟我谈条件?”
“为什么不呢?”安野木幽幽地一笑,让菅野感觉她有些不怀好意,“不知道尊敬的菅野警官几时能抽出时间,和我吃顿便饭呢?”
菅野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挠了挠下巴,然后看了看身旁的灰原:“能带小孩儿吗?”
“这次不行,这次是大人的时间。”
菅野又挠了挠下巴:“大人的时间?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不重要就不能出去吃饭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忙了?以前不都是随叫随到吗?”
“时过境迁。”菅野耸了耸肩,“现在得带孩子,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了。”
安野木笑了笑:“那你的回答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我不跟你出去吃饭,你就不打算告诉我风户凉介的住址?”
安野木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菅野无奈地耸了耸肩:“嗳,那我还有得选吗?说吧,他到底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