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被公园厕所里的全身镜吓了一跳，原本，他只是来上厕所的，结果在水池洗手的时候，偶然间瞥见了自己身侧的镜子，镜中的男人让他感觉有些陌生——无精打采的双眼，如曜石般看不到光的黑色瞳孔，皮肤冷白，毫无血色，下巴和鼻唇沟处又长满如疏于照顾的杂草般茂密的胡须。
他对着镜中的男人一皱眉，镜中的男人则是对他露出吓人的阎王面......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觉得莫名心悸。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的身边没有人，所以这个问题是在问他自己。
这样的现状，他并不喜欢，可是长此以往，他早已习惯这种状态。
而习惯又是一种可怕的事物，会让人忘记自己原本的面貌......
“——难怪孩子们都不喜欢我。”
菅野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清水洒在脸上。
伴随着冰凉水滴带来的刺激感，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脑海里瞬间涌满过去的记忆。
想到当初爱花还在的时候，每天早晨都会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洗漱，顺便监督他好好刮胡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爱花是有洁癖的，最起码她不允许菅野的胡子上留着任何明显易见的胡茬......
因为接吻的时候总是被刮，她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那个笨蛋......”
菅野抬起头来，清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进水池。
他又偏起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颓废感并没有减弱，眼圈也是红红的。
于是他又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赶走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些无益的回忆。
突然，菅野听见厕所外传来某人的笑声，他回过神来，心生不爽，以为那人是在嘲笑他。但是等他回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根本没有人。于是菅野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两侧脸颊，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
随后转身离开公园厕所。
原来刚才笑出声来的是佐藤，她正和一位搜一的同僚相谈甚欢。
只不过那位和佐藤聊天的女性警官在看到菅野走出厕所的那一瞬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推脱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急急忙忙地走了。
“——菅野警官，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
因为菅野已经进去很长时间，这让守着现场的佐藤多少有些担心。
“没睡着，就是洗了把脸......”菅野看向刚才那位警官离去的背影，“很抱歉，看来我把你的朋友吓走了。”
佐藤笑了笑：“她还有事罢了。况且她不是我的朋友，只是同僚而已。”
菅野没吭声，站在原地仰望案发现场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最终还是佐藤打破了沉默，开口对菅野说道：“刚才鉴识课的人员已经把行李箱之类的证据送走了，接下来应该就会开始常规的化验流程，希望能在箱子上提取到指纹一类的线索。至于死者......目前还是没有人来认领，预计半个小时以后就会被送往医院进行司法解剖了，所以尸检报告还得再等一等。”
见菅野还是没反应。
佐藤说了一句：“接下来我要去搜查本部开会，菅野警官你......”
“我就不去了，还得去医院盯着。”
见到这样反常的菅野，作为下属的佐藤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固然菅野有很多值得争议的地方，可毕竟同僚一场，佐藤不希望菅野因为前一阵子的事情颓废。于是她伸出手来，狠狠地拍了拍菅野的脊背。
而菅野对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振作一点，你也不希望小哀醒过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吧？”
菅野闻言，愣了愣神，强行挤出微笑：“你可真会安慰人。”
“是吧？我在搜一可是很受欢迎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吗？没注意过。”
“你啊......”
佐藤叹了口气。
“那我就先走了，菅野警官，搜查会议上有什么新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
佐藤摆了摆手，向着刚才那位女警官离去的方向走开了。
菅野则是向着反方向离去，顺便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可是他摸遍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打火机，这才想起来，自己把打火机落在了病房的床头柜里。
XXX
菅野是打车回到医院的，下出租车的时候他还在嘴上嘟囔，再这么下去得花多少钱啊。
保险公司到现在都没有拿出赔款，没有赔款就没钱买新车......
光靠打车去这儿去那儿，又会产生很多无谓的支出。
烦躁。
菅野提着手中的袋子轻车熟路地走向住院部。
之前的一个星期，他把这里当作家，一直住在这个地方，现在出院了，他还是得每天晚上来这里守着，毕竟他不放心让灰原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没有灰原存在的家，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因为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明明之前一个人住没有任何毛病的，可是一旦和一个处得来的舍友住上一段时间，反倒习惯有人陪伴的日子了......
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
真是中了邪......
菅野走出电梯，在工作站的那些护士的注视下走进其中一间单人病房。
是的，单人病房。
在菅野出院之后，菅野就向院方申请，将灰原转入了更高端的单人病房。
自然，单人病房要比普通的病房贵，每天要多花不少钱，可是这钱花的安心。灰原喜欢安静，如果她旁边的床位住进一个外人，那每天菅野不在的时候，她就得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她身边会环绕一群陌生人......
想必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菅野也同样会感到不安。
走进房间，菅野便瞧见娇小的睡美人正在病床上休息，看不到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让菅野十分失望，他最近一直希望着等哪天走进病房，能瞧见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菅野将手中的鲜花插进放置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
——会买鲜花纯属是因为心血来潮。
他昨天逛超市的时候买日用品，赠了一尊透明玻璃花瓶，因为不知道放哪里，于是就带到了小哀的病房，所以今天才会再买几只鲜花插进花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灰原醒来发现自己床头插着鲜花，心里或许会高兴一些......
仅此而已，真没别的想法。
菅野往病床边的凳子上一坐，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本刚买的书。
他不喜欢玩儿手机，不喜欢刷论坛，既然势必要在这里熬到晚上，那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看书自然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但是光是自己在这里悠哉悠哉地看书也不太合适。
于是......
菅野有了新的想法。
“——这本书原本是光希推荐给我看的，但是那时的我很忙，总是用‘会看，会看’这样的话搪塞她。但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看过。现在终于有时间买来看了......我不是什么讲故事的高手所以......如果你要嫌我讲的不好，就坐起来打我吧。”
说完这番话，菅野抬起眼帘，看了看灰原的反应。
什么都没有。
她还在睡觉。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书的扉页，用给小孩儿讲故事一般的语气，阅读起纸张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