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不久，菅野拆掉了用来固定他脖子的倒霉支架，虽然脖子还是很疼，但是拆掉支架的他终于可以扭过头去看隔壁床上的灰原了——她还是没有醒来，就像童话书中的睡美人般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上的棉被起起伏伏。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她只是需要一些“自我的时间”。
换句话说，她需要自我恢复。
自我恢复的时间可长可短，医生也不敢给出准确保证，不过她还是孩子，她的恢复程度按理说会比平常的人更快......
菅野很快就能自己下床走动了，这对于受过更重的伤的他来说没什么难的，只是见到灰原还是像往常一样熟睡，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他几乎每天都会去询问来查房的主治医生，安野木来了就会询问安野木，问他们灰原的情况究竟如何。
菅野担心这帮人是在以“为了他好”的名义欺骗他。
或许灰原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安野木给他解释了一两次之后就不搭理他了，而主治医生则是觉得菅野烦得要死，现在每次上班都想躲着菅野，以免他又跑来询问灰原的情况......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三月十号，菅野的病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是折原拓磨带着朝雾光来探望他了。
按理说，一个警察受伤住院，不应该会有暴力团的人来探望，这听上去实在是太扯淡了。
就连折原拓磨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奈何他的老板要求他带着朝雾光来，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好拉着小光的手，带着她走进他最不喜欢的医院。
小光一进门就跑到了菅野的病床边，和他抱在了一起。
“菅野哥哥！”小光在见到菅野之后笑的很开心，“你没事吧？”
“还能说话，还能思考，所以我觉得没事。”
“不会瘫痪吧。”
“瘫痪？”
“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可叔叔却说你两条腿都废了，瘫痪在床，就算好了也会坐轮椅，又说如果我去了，你看到我在病房里蹦蹦跳跳，会触景生情，会伤心，所以不让我来。”
菅野听完，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他瞥了一眼杵在床尾处的折原拓磨，折原立刻将头别向一边，装作一副正在欣赏病房内的格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小光脱离菅野的怀抱，伸手在菅野的腿上乱摸起来，菅野立刻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儿，教育道：“小光，不能这么做哦，这样没有礼貌。”
“我就是想看看菅野哥哥你的腿还在不在，奇怪，感觉完好无损啊。”
“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是高兴啦！”小光嘿嘿一笑，“朝雾那个老混蛋！果然在骗我！”
菅野一皱眉：“嘿！小光，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朝雾。他经常这么说别人，我觉得很有气势！”
闻言，菅野又瞧了折原拓磨一眼，这回折原躲不过去了，只好对菅野尴尬地笑了笑，像是在说，这是老板的家事儿，我也管不着。
菅野收敛起自己吓人的阎王面，面露微笑地摸了摸小光的脑袋：“小光，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要做个乖孩子。”
“你是说‘老混蛋’吗？”
菅野点了点头：“不许说。”
“那‘老屁股’呢？”
菅野一皱眉：“也不许。”
“兔崽子？”
“不许。”
“狗杂种？”
“......”菅野的脸色阴晴不定，要知道小光今年才七岁啊！哪里有七岁就会这么多骂人话的小孩子——朝雾峰秋这个做家长的完風雨文学这种话的，以后类似的都不要说，明白了？”
“可我觉得说起来很过瘾。”
“那这样就没有人会喜欢你了。”
“你也不喜欢我了？”
“嗯。”
见菅野点了点头，小光的五官立刻垮了下来：“那我就不说了。”
“这才对嘛。”菅野笑着摸了摸朝雾光的脑袋，她突然望见了旁边病床的灰原，于是从菅野的床上跳下来，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灰原的病床边，开始仔细打量起她的睡颜，“这孩子是谁？”
“是我的表妹。”
“和我一样吗？”
“不太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小光一旦问起问题就会没完没了，于是菅野向折原投去求助的视线。
折原见状，立刻对小光说道：“小光，你在那里好好呆着，我和菅野警官还有话要说。”
“那好吧。”小光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观察起灰原那完美无瑕的睡颜——恐怕她此时正在心里暗想，怎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呀，为什么我就不能长她这样呀！
之类的。
应付完朝雾光，折原拓磨走到菅野的病床边，坐在了塑料板凳上，对着菅野说了一句极其简单明了的话：“丸暴出手了。”
“那么，关西春吉会的人应该已经被赶出东京了吧？”
“最起码他们收到了消息，东京不欢迎他们，警视厅不欢迎他们，这样一来，他们下次要是还想再来，就得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要冒着被警察针对的风险来给我们找茬了。”折原拓磨眨了眨他的桃花眼，“这一次真是麻烦你了。十分感谢。”
“......”菅野对折原的道谢毫不感冒，因为归根结底，如果不是朝雾下了这么一盘大棋，灰原也就不会......
当然这件事情更多还是要怪他自己。
“我已经帮你结清了住院费用和手术费用，当然还有那个孩子的，我们都没想到那群疯子为了劫走那两个春吉会的混蛋，会开铲车撞你们。该怎么说呢？”折原挠了挠脑袋，“人算不如天算。”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我知道。首领也知道，所以......”折原拓磨将手伸进自己的西服外套，摸出一份薄薄的档案袋递给菅野，“他让我给你带来这个，权当做......这次给你带来灾难性损失的补偿，还有......”折原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菅野的病床上，“密码是小光的生日。”
菅野眉头一皱，颇为不满地说道：“把这该死的东西拿走。”
折原不为所动：“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她的，灰原，我没叫错名字吧？”
“滚。”菅野骂道，“我数三个数，拿走，三......”
“OK、OK.”折原只好把银行卡收回口袋，“看来我们得找一个别的方法补偿那个女孩儿了。”
菅野头也不抬地拆开折原交给他的档案袋：“你有事儿就来找我，别打她的主意，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
“好的好的，我的错。”
菅野将档案袋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一堆照片。
当然是照片，恐怕又是某人的黑料......
然而当菅野看清照片里的人物时，他那颗已经枯死的心凉了半截。
因为照片的主角是东坂达也。
是他在丸暴时的手下。
是在他抓捕大隈时，唯一一个跑来支援他的警察。
“——这是我们的人在昨天晚上照的，算是新鲜出炉......你知道的，我们无孔不入。”
XXX
【昨晚】
东坂达也在接到电话后立刻打车赶往了位于新宿区的一家餐馆。
餐馆名叫“夜行”，藏身于小巷的深处，十分隐蔽。
虽然身处新宿，但是这里并不热闹，或者可以说非常安静。
这附近应该是居民区，不像那些闹市，主街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行人，甚至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小巷的入口两旁坐落着两盏石灯，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石灯的旁边摆放着一个立式招牌，通着电，通体白色，上面写着“ヤコー”字样的片假名，底下也用小字写着“餐馆”二字。
走进小巷，小巷两旁竟别出心裁地栽种着竹子。
没错，竹子。
一节一节的，向外延伸出宽大的枝叶。
想要进入参观，就必须先从这堆竹子之间走过去。
按理说，一般的餐馆都把“曝光度”看的很重，喜欢扎堆聚集在地铁口、大型商超附近，甚至干脆直接挤在商业街里，可这家店不仅开在了新宿区最安静的地段，还在门口搞了一片竹林，生怕行人看清巷子深处的真实情况。
东坂达也在东京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鲜事。
不过，这一新奇的发现并不能让他感到高兴。
毕竟他今晚不是来这里吃饭的，或者说，不单纯是来这里吃饭的。
他是要来参加一个特别的仪式，只要参加了这个仪式，就能加入一个团体。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
当然，这个团体不是什么邪教，即便他现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也死都不会和“邪教”沾上边儿的，比起邪教，东坂将要加入的这个团体足够理性，他们天生就是为了“逐利”而存在的，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干什么能赚钱，就去干什么，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团体对吧？
东坂达也小心翼翼地拨开竹叶，走进小巷深处。
大概走了十多步，他就将巷子口的“竹林”抛在了身后，面前出现了几阶青石板做的石阶，一路向斜坡上延伸。小巷在坡道尽头甩向了看不见的左手侧，东坂快走了几步，来到坡道的顶端，再沿着小路左拐，来到了餐馆的门前。
——走进去的话，就没有回头路了。
东坂达也心想。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不走进去，他好像也没有所谓的回头路了。
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后，他往后的路，都由不得他来选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想到这里，东坂达也深吸了一口气，步入了餐馆。
餐馆的陈设，该怎么说呢，很有中华风的味道。
倒不是说很红火很热闹，而是有些像他在电视中看到的“江南小巷”的味道，夜雨潇潇，朦胧湿润，古韵犹存。餐馆里的色调很暗，前厅摆放着翠竹，还隐隐约约能嗅到一股茶香。
东坂达也不禁感慨——东京城内竟然还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见到有新客人走进店面，身着旗袍的年轻服务员从前台走来，询问东坂有几位客人。
“我朋友已经在里面了。”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那些人并不是他的朋友。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可他还是不由得说出了这样令自己后悔的话语。
是自己口误，还是自己本性如此？
东坂不敢细想。
“好的，请问是雅间吗？”
“是的。”
“方便告诉我房间号吗？”
“209号。”
那个女服务员点了点头：“好的，请跟我来。”
东坂达也用手背抹了抹自己干涩的嘴唇，跟着女服务员穿过廊道。
廊道左手边是一个大厅，大厅里面有沙发有桌子，不定雅间的散客一般就坐这里，东坂只是偷偷往里瞟了一眼，但是却惊讶地发现，来这里吃饭的人并不少，按理说这么隐蔽的饭馆儿，人气应该不会旺，可是现实却打了东坂一个大大的耳光。
好吧。
或许这家餐馆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这一点从门口的竹林就能看出一二。
廊道再往前延伸，又能见到一个楼梯，东坂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走廊尽头，便是他要去的房间了。
女服务员跪在房间门口，帮东坂拉开房间的纸门。
和楼下的“江南风景”不同，这雅间里面是和式的榻榻米，东坂在门口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他一进屋，服务员就将纸门重新关上了。
“东坂！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东坂抬起头。
发现刑事部的宇野参事官正坐在席间对着他笑。
而坐在他面前的那个警察好像是交通部的，东坂看着眼熟，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来来来。”宇野忠义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东坂一边对着两个“惹不起”的人物点头哈腰，一边跪坐在了宇野忠义身边。
“这次你干得不错，干得不错。”宇野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东坂的肩膀，“要不是你告诉了我们菅野的位置，我们也不可能成功。”
东坂闻言，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是，菅野警官他也被波及其中......受了伤。”
“哎！你管他死活干嘛？他那是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谁让他和冬云派关系走得那么近呢。”
“菅野警官的表妹，也在车上，她才上小学......听说她到现在都还没醒。”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这个男人可不比宇野忠义长着一张慈祥的面孔，他看上去年纪不小，却一脸的凶相。和菅野警官的凶还不一样，这个男人脸上透露的凶，近似于“恶”，俗话说相由心生，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想什么好人。
“菅野工作的时候还带着小孩儿，那就不能怪我们了。”
“嗨呀！东坂，开心点儿！”宇野忠义好像有些喝多了，说话语气都是轻飘飘的，他一把搂住东坂的肩膀，小声告诉他，“你的申请，组织已经批准了。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让春吉会把他们的人接走，这次春吉会欠了我们人情，给了我们不少钱。”
说完，宇野忠义从矮桌的角落拿起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塞进了东坂的手里：“来，这是你的份儿。”
东坂惴惴不安地将信封收进口袋，他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钞票。
或许是见东坂的脸色还是不对劲，宇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姐姐的事儿，我们盯着呢。她肯定能获得最好的治疗，我们既然答应你了，就会说到做到。毕竟我们才是真的对‘同志’好，不像你之前的上司，他只是把你当升官发财的工具。”
“谢谢。”东坂咽了一口唾沫，对着两人微微鞠躬。
“嗝！瞧你！干嘛还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说完，宇野忠义对着矮桌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确切来说就是东坂的姐姐。
接着，他叫东坂将两只手伸出来，当着他的面点燃照片，然后将燃烧着的照片搁在了东坂的手心里。
东坂忍着疼痛，来回反搅着照片。
这一流程的意义不言自明。
过了这个仪式，壮士会就成了你的家人，如果你敢对壮士会不利，你的姐姐就会遭殃......
“嗨呀，意思意思就行了。”
照片刚烧到一半儿，宇野忠义便伸出手来，将照片夹走，丢进了一旁的废纸篓。
随后给东坂倒了杯酒：“恭喜你啊东坂，你现在也是我们‘壮士会’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