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C30.间幕·七号馆.其之八

黑田兵卫一听到蒲生提到了有关组织的事情,立刻摇了摇头:“你的卧底身份暴露并不是你的错,而且,我还以为你早就放下这件事了。”

蒲生康文抿嘴一笑:“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人生的唯一价值就是从事卧底工作……说老实话,自从我离开一线,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如果我有的选,我真想回去。”

“真是稀奇,有很多卧底都想从这份工作里逃出来,你却想主动陷进去……”

“因为这是我的专长,长官。”蒲生解释道,“况且我已经习惯那种工作了,深入敌后的感觉,凡事只能靠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敌人——我不用去辨别谁是谁,不用分辨敌友,我只需要保证自己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生存下去,这种生活其实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黑田兵卫的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响,微微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蒲生的说法:“也许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你的天赋。但有一件事我得说明白,如果你那个时候不出手介入的话,一个女孩儿有可能会被卷入祸事,甚至会因此死亡,你当时做的很对。”

“或许我应该袖手旁观,哪怕她会死。”蒲生开口道,“我是公安,任务才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真是蠢死了……”

面对陷入消极情绪的蒲生,黑田兵卫良久无言。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他才终于开口:“事实上,这就是现在公安群体中的主流思想。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自己不仅仅是公安,同时也是警察。而作为警察,本就有义务去保护平民,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我感到遗憾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不能去强调这一点,因为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同事畏首畏尾。就像你说的,他们深入敌阵,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倚仗,他们不仅要想办法让自己安全的潜伏下去,同时还要完成交给他们的各项任务,如果在此之上,还要给他们增加诸多限制,在他们身上缠上诸多枷锁,那他们的处境只会愈发危险。”

“所以,‘必要的牺牲’是合理的。”蒲生抬起头来,望着黑田兵卫说道。

黑田耸了耸肩:“是的。必要的牺牲不可避免,无论是哪种形式的战争都会出现流血和牺牲,如果你坐上我的位置,你就会明白我们有的时候就是会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说句实在话,‘以一人命换天下’对我们来说算是赚到了。”

蒲生望着黑田,咧嘴一笑:“我想也是。”

两人“叮”地一声干了一杯,然后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蒲生,和你聊的很开心,但是我们该说说正事了。”黑田开口道。

所谓的正事,就是蒲生背着公安暗中调查北极星项目并企图将与之相关的人祸公之于众的事情。

蒲生点了点头:“上面会怎么对我?就像他们之前对付藤井沙希那样对我吗?”

“不,你还有的选。”黑田开口道,“只要肯把你手里所有的资料都交出来,我会带你到上面那里认错,保你一条命。你是我们公安的功臣,和藤井沙希不一样,所以理应受到优待。”

“之后呢?我会被软禁起来?在别人的监视下度过余生?”蒲生顿了一下,“就像文仓那样对吗?”

黑田不说话了。

蒲生浅浅地一笑:“果真如此……你们一直在监视他,也是因此发现了我和他私下有联络,在调查那件事……”

“间谍永远不会退休。”黑田说道,“你知道这个道理。”

蒲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还有一件事我得问你,”黑田顿了顿,“除了文仓,我发现你还和本厅的一名刑事警察有关系。好像是叫……菅野信之。有这么回事吧?他知道多少?”

“他什么都不知道。”蒲生下意识地回答道。

“你在撒谎。”黑田十分笃定。

“不,我是说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蒲生摇了摇头,“我之前曾想让他和我一起调查这件事,但是他一听说和公安有关,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

黑田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菅野的选择:“嗯,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这说明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我也听说过他的事迹,说他之前把自己的同僚送进了监狱。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不怎么聪明……明明是东大出身的精英,却不明白警察队伍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种人注定走不远。”

“他和此事毫无关系。长官,我希望您充分考虑了这一客观因素。”

此时的蒲生很后悔,他压根儿就不应该和菅野交朋友。

是他把菅野牵连了进来,现在使得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他早就该考虑到这点,无论菅野有没有真的介入这件事情,他都会受到波及……

黑田摇了摇手指:“蒲生,你不冷静了。你知道我们公安办事的规矩。”

“……不留后患。”

“没错。”黑田点了点头,“纵使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

蒲生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几秒钟将会决定一切,尤其是决定了他的朋友,也就是菅野的命运。

他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但是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的镇定。

“——我收集到的材料都在他的手里。”

“你说什么?”黑田皱了皱眉。

“你听见我的话了,我收集到的那些重要资料,并没有在我身边,全在他的手里。”蒲生十分坚定地说道,“不止有我收集的资料,还有那人批准暗杀藤井沙希的原文件,以及多个和公安有关的黑料。全都被我打包送给了他。”

“这也是个谎言。”黑田反驳道,“你这么做是在害他,而他是你的朋友,你不会害他。”

“我确实害了他。”蒲生点了点头,“我就不应该和他交朋友。是我把他拖进了泥潭——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我总是心存侥幸……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能保住他。如果他出了事,那一切都会被曝光。会有很多人进监狱,甚至会被秘密行刑。你也位列其中,长官。”

黑田兵卫依旧是一副不相信蒲生的样子。

“如果你不信,可以搜。”蒲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黑田可以搜他的家,“我这里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们现在都知道那些会毁了公安的文件只有一个去处。”

见蒲生如此坦荡,黑田心里有些没底。作为警备企划课的老大,他心里很清楚如果那些资料被曝光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是他绝对没办法承受的。

“就算那些资料真的在他手里,我们也能想办法取回来,你知道公安的手段,人总有弱点,”黑田开口道,“你这是在把你的朋友往火坑里推。”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蒲生点了点头,“但是本厅里的所有警察都知道,菅野信之就是一条疯狗,如果你们敢伤害他,或者他身边的人,他会把你们活活咬死。你们是不会想要和他做敌人的。长官,你是明事理的人,你也知道这样的人有多可怕。”

黑田当然听说过菅野的事迹,所以他知道蒲生并不是在夸大其词。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心想。

“嗯……好吧。”黑田点了点头,“我可以试着保住他的命。”

“谢谢您,长官。”

“不必。”解决完菅野的事情,黑田将话锋一转,指向蒲生本人,“只是,如果你交不出来那些资料,你就,没有退路了。你知道规矩,总要有一个人承担后果。即便如此,你也要这么做吗?”

“我知道。”蒲生点了点头,将酒杯里的最后一点儿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当着黑田的面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一直以来麻烦您了,长官。”

黑田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闪过一丝不舍:“如果你走出这个门,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一手把你带到现在这个位置,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可耻的背叛吗?”

“长官,人生何处不别离?”蒲生笑着说,“我的朋友就麻烦您照顾了。”

随后,他慢步到玄关,穿好外套,颇为留恋地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窝,打开门走了出去。

黑田默默地目送蒲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随后仰头饮尽酒杯中的最后一口酒液。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蒲生。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