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箱根返回东京的第一天晚上,灰原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了琴酒和伏特加,而他们似乎已经发现她就是服药变小的宫野志保。伏特加当着她的面抽出手枪,射杀了和她同行的同班同学。灰原见状拔腿就跑,冲向停在路边的菅野的车,可等她打开车门,却发现菅野已经趴在方向盘上断了气,驾驶席上洒满殷红的鲜血,而坐在车后座上的那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咧嘴一笑:“雪莉,好久不见了。”
没等灰原做出反应,琴酒便抬起枪口对她扣动了扳机。
“——啊!!”灰原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面流虚汗,仿佛呼吸不畅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某人的呼吸声,夹杂在她的呼吸声间,不容易被察觉到。
——房间里还有别人。
她几乎是条件发射般的从床缝间抽出菅野交给她保管的手枪,枪口指向了坐在转椅上的不速之客。
转椅上的人正在百无聊赖地顺时针转动:“灰原,小心点,手枪可是会走火的。”
“——菅野?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灰原认出坐在她床边的人,松了口气,同时放下手枪。
“你说梦话的声音我在隔壁都能听见,你不久前还在大声求救,把我给吵醒了,作为监护人的我当然得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菅野双脚拄地,强行叫停旋转的转椅,视线落在了灰原手中的手枪上,心有余悸,“没想到差点就死在你的枪下了。”
灰原咽了口唾沫:“对不起,我一开始没认出你来。”道完歉,灰原把手枪塞进床缝里,随后用床单盖好,“我就不追究你未经同意夜闯未成年少女闺房的责任了......”
“哈!夜闯?”菅野笑了,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朝阳的光辉洒进室内,“灰原啊灰原,天已经亮了!明明是你在赖床!”
“——你不也是刚被我吵醒的吗?”
“啧。”
“啧。”
这一回合,两人打了一个平手。
因为灰原觉得窗外的亮光很刺眼,所以菅野又把窗帘拉了回去,随后重新坐回到转椅上。虽然能够想象到灰原到底梦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有兴趣听灰原讲上一讲:“我能不能知道你做了什么梦?”
“只是噩梦而已,没什么可说的。”灰原有些僵硬地将双手交叉握紧,“没什么可说的......”
“噩梦都是不现实的,这个道理你总明白吧?”
灰原点了点头:“嗯,我是变小了,但还没有变傻。”
“该怎么说好呢?灰原,你要心里有什么事,别一个人藏着掖着,尽管告诉我,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其实,你肯收留我这件事,就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了。”
单从灰原的语气很难判断她现在的心境,但要知道她刚做了噩梦,总不可能心情很好。
菅野摇摇头,否定道:“灰原,我可是警察,如果连我都保护不了你,那世界上还会有谁有能力收留你?”
“这么说的话,其实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能够承担我和我身上所携带的潜在风险。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投靠任何人......因为一旦东窗事发,我会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拖进深渊......这场梦......让我很后悔,后悔把你拖下水。”
“可惜,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菅野皱起眉头,“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多亏了你的姐姐,我们现在已经坐在一条船上了,谁都不可能中途下船,你对自己的怀疑,你对我的不信任,都像是在船板上打洞。怎么?你是活腻了想要和我一起沉下去吗?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恩人的?”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和我同船的危险,我不希望你轻视我之前所供职的组织,也不想向你隐瞒他们的危险性。如果我的身份被他们识破了,你和你的家人都会陷入危机之中——暴力团可比不上这群人,也许你能凭借自己的手腕和暴力团达成某种共识,和他们和睦相处,但是组织......他们是会下死手的,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可言。”
“打住。”菅野伸出右手,制止了灰原的叙述,“你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向我重复类似的话,我已经很清楚了,我并没有轻视这帮人,我知道他们非常非常危险,但我也没有妄自菲薄到一心只想做缩头乌龟。要知道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只要让我抓住机会,我也是不会放过这群人的。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对于工藤事件的调查,我只不过是‘暂时搁置’,并没有说以后都不管了。截至目前,我手头上还没有继续追查所谓组织的线索,但如果这个线索出现了,我会想办法跟进的。”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我宁愿你做缩头乌龟!也不愿意让你冒着风险去‘发动进攻’!他们也许可以失误无数次,可以让你刺探无数情报,可你只要玩脱一次就会送命,他们也不会像一些黑社会一样为了道义放过你的家人!”灰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道了句“抱歉”,然后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在担心你。”
菅野吐出沉重的吐息,灰原的警告已经让他耳朵起茧子了:“——不谈这个,你还是没说刚才做了什么噩梦,很糟糕吗?”
“我梦见我的身份败露,琴酒和伏特加找到了我,开枪杀掉了和我同行的同学,然后又杀掉了你,之后是我......”灰原用洁白的牙齿撕咬着苍白的嘴唇,“相当不快的回忆......”
“当街开枪杀人?”菅野嗤笑一声,“还杀的是未成年孩子和在职警察,这种事情可不是说抹就能抹过去的。就算那个组织有很大的能量,就算他们已经渗透进了警界,他们也不可能摆平这种事......”
“别太天真,菅野,坏人之所以被称为坏人,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做坏事。
你说的是没错,这种粗暴的手段可能会给他们惹麻烦,但是相信我,他们有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街射杀警察的后续收尾工作的确难办,但对他们而言终归是可以解决的麻烦——但你、我还有无辜的路人可就没办法复生了。”
菅野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灰原,在面对涉及组织的事情时,我会谨慎谨慎再谨慎的。”
“光谨慎还不够,最好是连碰都不碰。”
“你知道这不可能。”
“我知道。”灰原用手心揉了揉眼睛,“这就是我在烦恼的点啊。”
“嘿。这不应该是小小年纪的你应该纠结的事情。”菅野起身,走到床边,伸出双臂,“要不让我抱抱你?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安心的话......”
灰原抬起头,微微勾起嘴角:“能见到面对同僚时浑身带刺的你向我伸出双臂已经让我感到很安心了,所以......”
菅野轻哼一声:“那好,我去做饭,你也起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