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田切部长的电话后，菅野暂时抛下灰原去了一趟警视厅。
小田切在电话里说想要见菅野一面，而作为直系上司，他发话，菅野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和余地的。哪怕他更想留在灰原的身边......
进了警视厅的大门，菅野坐着电梯来到刑事部的楼层，穿过长廊径直走到部长办公室门前。
小田切并没有在电话里说他要找菅野干嘛，但是可想而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好事，也轮不到菅野来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和小田切作对的准备，然后弯起手指，用关节扣响门扉。
“咚咚。”
门后传来小田切的声音：“——是谁？”
“菅野信之。”
“进来吧。”
菅野打开门，走进小田切的办公室，一抬头，就发现小田切的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一位看上去十分漂亮成熟的长发女性，之前菅野在小田切的家中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好像是広报课的课长......
——叫什么来着？
菅野一边想一边走到办公桌前，直到那个女人开口，菅野才终于想起来她的名字。
——泡坂夏生。
“那么，小田切部长，我就先走了，‘那件事’就拜托您了。”
“好，你先走吧。我会多加留意的。”
身着干练正装的女性从容地放下茶杯，用手指肚不着痕迹地将茶杯边缘的口红擦掉，然后潇洒地起身离去。菅野察觉到，泡坂的眼神似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两三秒，随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办公室的木门再度关闭，小田切用钢笔在某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轻轻地对着墨迹吹了一口气，随后将文件的封皮合上，放在一边，“从医院赶来的吧？”抛出问题后，小田切咔的一声把笔帽一盖。
“是的。”
“那孩子怎样了？”小田切将钢笔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然后轻轻地盖上盖子，看得出来，他很珍惜那只钢笔，虽然那钢笔看上去并不怎么值钱......
“还没醒过来......”
提到灰原，菅野的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孩子会在半夜出现在你的车上？你为什么要带着她去完成工作？”
菅野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失语了。
——因为是她主动要求的。
——因为她可以帮到我。
——因为我们是搭档......
种种这些理由，菅野都不能说出口。
他大脑一片空白，唇齿倒是下意识地蠕动：“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小田切冷哼一声，“那你还真是不走运啊，不，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正常的吧。”
面对小田切的奚落，菅野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心里也是把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无论如何，你的假期都结束了。我知道你最近不好过，又好不容易从车里捡回一条命，但是眼下这个案子，我需要你去跟。”
“什么案子？”
“还能是什么案子？晴海码头公园的案子。”小田切用手指扣了扣桌子，“你听说了吗？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法医认定那孩子在生前遭遇了严重的暴力，显然，这也是她的致死原因......我看看啊。”小田切拿起放在桌旁的手机，解开指纹锁后点开某人给他发送的文件，清清嗓子后向菅野朗声阅读道，“头面部多发挫伤、多发肋骨骨折、四肢多发挫伤、多脏器破裂......不过法医认定那孩子的真正死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引起的严重脑疝。一言以蔽之，外面有一个混蛋将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活活殴打致死，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事件......”
小田切放下手机，抬起头看了看菅野的反应，这才发现他好像变了一副样子，胡子刮掉了，衣服也换了一身，看上去比以前精神不少，也变帅气了。
菅野的这幅样子，倒是让小田切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了。
想当初那个刚从警察学校出来没多久，朝气蓬勃的青年，就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往事如逝水......
他莫名勾起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终于知道打理自己了？挺好的，现在看上去才像正常人，起码有个人样。”
菅野压根儿不想和小田切谈论自己是不是有人样：“——这是命令吗？让我来调查这个案子。”
“对，是命令。”小田切把手机往旁边一搁，“法医报告刚出来没多久，就有媒体爆料说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孩儿是被殴打致死的，警队中有人泄露了消息。”
菅野努了努嘴，小声抱怨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小田切立刻皱起眉毛：“你说什么？”
菅野摇摇头，立刻解释道：“只是无关痛痒的自言自语罢了。”
小田切没有继续追究：“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我们需要迅速行动，之前的几桩大案，我们的都办的不错，工藤新一死亡的事件给我们警视厅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不断缩小，这是个好兆头，很好的兆头。不过我们需要做的更好，你明白吗？”
“当然，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本就应该做好。”
小田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今天早晨，我去楼上开例会，警视总监本人对这起案子也十分关注，他要求我们速战速决，最好......”
菅野忍不住插嘴道：“——他没有要求力争准确吗？”
“闭上你的嘴！”小田切的眉毛立刻拧成了一个小疙瘩，“菅野，你给听好了，别在我这里犯浑，是我一直在帮你，你也得识趣儿，明白吗？我不管你和丸暴的那个......钱行之间有什么勾当，你都给我小心一点儿，别信口开河。”
“我只是问问。”
“问问？不，你才不会问毫无目的的问题。”小田切摇摇头，“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别给我办砸，听到没？”
“——杀手还没有找到。”菅野没有回答小田切的问题，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杀手？”
“那伙儿袭击我和灰原的杀手，公然在马路上设置围挡，设计出一个杀阵来伤害我和灰原的那群家伙，抢走了我的证人的那群家伙。”菅野停顿片刻，观察了片刻小田切愈加阴沉的神情，“这件事情就这么没有下文了？我听人说，‘查不下去，什么线索都没有’......您觉得这个解释合适吗？”
“——你想要什么解释？”
“我想要什么解释？”菅野被气笑了，“灰原到现在还没醒！她的腿被卡在变形的座椅底下，受了重伤！你还问我我想要什么解释？有人在调查这件事情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把春吉会赶出东京，这件事情就算完了！？稻叶会呢？你们明知道他们是真正的主使者，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回想起病床上的灰原，菅野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激动，他并不是在为自己鸣不平，而是在为灰原......
不对。
仔细想想，他是希望通过抓到那群混蛋，好让灰原的心情能够好受一些。
可警方，似乎有意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了，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启动公开调查......
菅野完全不能忍受这一点。
他早就攒了一肚子怨气无处释放，此事又恰好牵涉到了他最敏感的点，所以，他彻底绷不住了。
小田切将手交叉叠在一起，还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这应该是丸暴的事情，你冲我大吼大叫也没用吧？”
“杀人未遂，还不够吗？”
“——你有什么证据吗？”
“什么时候连杀人都要拿出证据证明了？杀人就是杀人，我亲眼所见！”
“你和灰原还活着，如果他们真的有意要杀你们两个，你不可能还站在我面前发泄情绪。”
“这就是警队的结论？现场的路障，我去交通部找过了，他们说都被销毁了！我的车，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现在正躺在废车场里！铲车不知道被谁开走了，一点儿踪迹都没有——事发路段的监控录像也被删了个干干净净！”菅野双手拍在小田切的办公桌上，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领导，“结论是什么？我自己开车把车开进了沟里？我在飙车？然后车辆失控了，在路上滚了四五圈儿？”
面对如此激动的菅野，小田切往椅背上一靠，抿了抿嘴唇，然后缓缓开口。
“结论就是，春吉会被赶走了，一部分成员被我们抓获，等待检方起诉。”小田切停顿片刻，“至于灰原，我也很惭愧，但......警队里应该没有人逼着你带她一起冒险吧？”
菅野听完，狠狠地咬了咬牙，而后又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
“——这就是你的态度？这就是警队的态度？”
小田切没吭声，而是将目光移向一边。
“这件事情，是职业杀手做的，我知道。”
“我会揪出他们来的！”
说完，菅野转头就走。
“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事，菅野，别节外生枝。”
菅野打开办公室的门。
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灰原是我的家人，不是你的，也不是警队的！你们不给她一个交代，我给！”
说完，他便走出门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小田切长叹了口气，然后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XXX
离开刑事部长办公室后，菅野径直走进了特命系的办公室，佐藤也没想到菅野会这个时候来，噌地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坐起来，绷直腰杆，对着菅野行了一礼，而后又眼睁睁地看着“目中无人”的菅野气势汹汹地闯进自己的系长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佐藤手中拿着法医报告的复印件，原本打算交给菅野看的，可菅野明显正在气头上，佐藤突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该不该给他看呢？
话说......
佐藤向系长室内看去。
——怎么觉得菅野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佐藤！”菅野在系长室里喊道，“进来！”
佐藤立刻抱着尸检报告的复印件小跑着走进了系长室，正好和菅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终于意识到菅野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他把自己脸上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现在的他看上去很年轻，应该说既年轻又帅气。
“——我脸上有字吗？”菅野质问道。
佐藤立刻摇了摇头：“没有。”
“——你手里拿着什么？”
“尸检报告，”佐藤将订在一起的打印纸恭恭敬敬地递给菅野，“鉴识课一开始的判断没有错，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的确是被人......打死的。伤势十分复杂......但致命伤——”
佐藤刚想说点啥，就被菅野伸出手来叫停了。
菅野提问道：“预估死亡时间呢？”
“两到三天，没办法更精确了。”
“这一时间段的监控，有没有查到什么？”菅野一边审视着手中的尸检报告，一边向佐藤提问。
“——据我所知，没有。没有任何线索。直到尸检报告出来，都没有人来认领女孩儿的尸体，这意味着我们目前也无法确定这个女孩儿的身份，她的DNA、指纹，在警方的数据库中没有查到匹配项......”
无名尸体。
又没有线索。
菅野心里一沉。
“——用来抛尸的行李箱上有没有提取到有用的信息？”
佐藤点了点头；“鉴识课在行李箱上提取了四组指纹，其中有两组左手无名指的指纹是不一样的，由此，鉴识课推断，或许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了抛尸的过程。而死者身上的伤势也可以侧面印证施暴者不止一人。”
菅野皱起眉头：“——团伙作案？”
佐藤点了点头。
“那么，提取出来的指纹，应该也没有匹配项吧？”
这句话是废话。
如果有，案子早破了。
果然，佐藤答道：“是的，数据库里没有出现任何匹配项。”
菅野放下手中的尸检报告，双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同时还发出沉重的鼻音。
良久，他将双手自然地搭在桌子上：“——监控什么都没查到？”
“晴海码头公园有五个出口，其中只有三个出口安装了监控录像，一个出口旁边坐落着管理员办公室，另一个出口紧挨着露天停车场，停车场内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有人推着行李箱抛尸......”
说着，佐藤从办公桌的笔篓里抽出一根圆珠笔，在一张废纸的背面画起了草图，长方形是公园，然后在长方形的四条边上画出五个缺口，分别对应着公园的五个出入口。
“排除掉紧挨着停车场的出口，还剩下四个，紧挨着管理员办公室的出口没有安装监控，但是管理员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待着，他不记得有见到过任何人推着行李箱进入公园。”
“但是他总有不在窗口边的情况吧？”
“是的，所以这一点存疑。”佐藤停顿片刻后，继续解释道，“除此之外，剩下的三个出口都有监控设备，警署的同僚检查了其中两台监控录像的内容，据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剩下的这个......”
“剩下的监控有问题？”
“是坏的。”
“坏的？”
“两天前，这个监控摄像头被小孩儿用石头给砸坏了。”
“被小孩儿拿石头砸坏了？”菅野冷哼一声，“赶得真寸......”
佐藤对于这种事情也很无语，但她还是向菅野解释道：“这个公园旁边就是小学校，经常会有小孩子在这附近逗留，所以......”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个出入口的监控摄像头是坏的，所以才会选择通过这个出入口进入公园并抛尸的对吗？”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是的。”佐藤停顿片刻，“不过就像您说的，也不能排除凶手是在管理员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从管理员办公室门前走过去的......但埋尸时间应该是深夜，那个时候管理员应该在管理员办公室睡觉，他能否察觉到有人从窗口推着行李箱走过需要打个问号，虽然他本人一口咬定说没有......”
菅野闭上眼睛，仔细思索起凶手可能的行进路线。
凶手在公园面朝大海的荒地上挖了一个大坑，这需要很长时间，而且非常明显，所以凶手是不可能在白天抛尸的，一定是在晚上，或者说深夜，在公园里没有行人的情况下执行抛尸工作的。
不出意外的话，凶手白天就来这里踩过点，发现其中一个出入口的监控录像是坏的，于是便决定晚上从这个出入口进入抛尸。
“——附近道路上的监控呢？”
佐藤摇摇头：“目前还没有结论。”
如果凶手是步行，那么附近交叉路口的监控应该可以拍摄到他推着行李箱的身影，如果没有拍到，就说明凶手不是步行，而是开车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又或者......凶手其实就住在晴海码头公园附近，甚至不需要过马路就能来到公园......
菅野记得，晴海公园旁边就是 La Vista酒店，或许凶手是酒店里的住户也说不定。
不过按理来说，凶手在抛尸时，都会选择远离自己据点或是案发现场的地方......
而且死者是被活活欺凌致死的，酒店的隔音通常不好，除非小女孩儿是个哑巴，否则按理说她会哭闹，暴力发生的第一时间肯定就会被酒店工作人员或者是别的住户察觉到......
想来想去，菅野脑海中暂时也没有一个可靠的结论......
恐怕真的像刈谷所说的那样，这起案子要费一些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