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花了一些时间将他所知道的所有有关蒲生康文和北极星方案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灰原，没有半点隐瞒。起初他还是不想和盘托出的，但奈何灰原一直在追问他，他不想说都不行。
所以到了最后，灰原也知道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其实没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灰原听完这些故事之后沉闷了好长时间，这让菅野稍微有些担心。
“——为什么这么安静？是被吓到了？”菅野透过后视镜看向灰原。
灰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觉得这个所谓的系统有没有上线运行？”
“上线运行？谁知道呢。”菅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
他没有公安的情报来源，根本没办法深入调查这件事情，他也想查查，但是他没这个能力。而且他之前和公安约法三章不会介入这件事情，为了光希，同时也是为了现在的灰原，他可不想毁约……
“如果这个系统上线运行了，我们的一切通话，甚至我们的一切对话，都有可能被第三者听见？”灰原十分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要知道她和菅野打过那么多“敏感电话”，还有她联络阿玛罗尼时也打过电话，还有那些邮件，如果有一个系统全程监听着她，那她的身份早就会暴露了，“那我们现在说话……”
“我关着手机呢。”
菅野之前就从折原拓磨那里拿到了自己的手机，他一直有着动不动就把手机关机的好习惯，以至于他的同僚总是找不到他人在哪儿。
“即便如此，我们之前打过那么多电话啊菅野……”灰原还是很后怕，“但凡组织能够访问这个系统，那……”
“别害怕，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他们染指你的，就算拼了我这条本就没有什么价值的命，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菅野回过头来安慰灰原道，“再说，这是政府用的东西，组织怎么可能接触到，而且假如组织真的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放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灰原知道菅野说的很对，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儿戏。
如果她的身份被组织拆穿，不仅仅是她，就连菅野也会遭到琴酒的毒手，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看来我以后要小心行事了。”灰原开口道，“我会想办法加固我们的手机，让别人，或者说那个系统没办法入侵——说到手机，你还没给我我的手机呢。”
“嗯，没错。”菅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的确还没给你……”
菅野的态度自然让灰原心生疑惑：“怎么？你难道把我的手机弄丢了？”
“当然没有，只是……”菅野回过头去，“医生给你做手术的时候，你的身上的衣物全都被装进了一个塑料小包里，你的手机当然也在里面！但是……我……”菅野回想起那个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装着血衣的包裹，立刻感到一阵心悸，“我一直没勇气打开。”
“没勇气打开？”灰原笑了，“警官大人竟然也有胆怯的一天？”
“先说好，我没有晕血症。”
“我知道。”
警察怎么可能会有晕血症呢。
不久之前，灰原才刚和菅野经历过青色古堡的惨剧，如果菅野晕血，她早就发现了。
菅野并不是晕血，只是单纯的感到胆怯：沾满灰原鲜血的衣物，袋子里面还充斥着血腥味儿，她这么娇小的身体里涌出那么多的血。
那些血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菅野。
——我差点就失去她了。
——就像当初失去爱花一样失去灰原……
只是想想，菅野就不敢打开那个袋子，他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因此崩溃。
“我只是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菅野向灰原解释道，“这是我这一生都抹不掉的污点，这件事情会像阴影一样一辈子缠着我。”
虽然嘴上说着不回忆不回忆，可真提到这件事情，菅野的记忆马上就被打回到了那天夜里，他驾驶的那辆雷克萨斯被铲车铲翻，滚到路边，身旁的灰原浑身都是血，怎么叫也叫不醒……
“该死……”菅野小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
灰原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但菅野又怎么可能骗得了灰原呢，他面对的可是一个天才。
“你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了吧？”
“难道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恶心，我才不是虫子。”灰原满脸黑线，“但是我了解你，你其实意外的好懂。”
“这么说，你揣摩了我的心理？”菅野饶有兴趣地问道，要知道上一个喜欢揣摩他心理的女孩儿还是爱花呢。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灰原和爱花的脸竟然出现了重叠，灰原的声音也变成了爱花的声音，让菅野一时间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和谁对话。
当然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他很快就回到了现实，意识到眼里的女孩儿不是爱花，而是灰原哀。
菅野的心理活动灰原自然不清楚，她只是自顾自地回应着菅野的话：“……差不多。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说了，我不怪你，这只是一场不幸，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正好赶上我了，你不应该埋怨自己，更不应该被这件事情困住……”
说完，少女露出明媚的笑，很容易便让菅野联想到“雨后霓虹”、“冰封融化”之类的震撼场景。
或许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露出微笑，但对于菅野而言，灰原的笑让他的心灵产生了动摇……想当初也有那么一个女孩儿喜欢对着他笑，同样优雅、同样迷人、同样……令人难忘。
“菅野？”
听到灰原在叫自己，菅野回过神来：“抱歉，刚才走神了。”
灰原气鼓鼓地将手臂抱在胸前：“合着我刚才说的话都白说了。对牛弹琴？”
是的，菅野完全没听到灰原刚才说了什么。
但是他不想惹灰原生气，于是搪塞道：“嗯，我觉得你的话很有说服力。”
灰原看出菅野在敷衍她：“你真的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了吗？我让你不要介意这件事情了……你总是这样让我也很有压力，你不好受，我也不会好受，我说明白了吗？”
虽然灰原的语气有些重，甚至带有说教的意味，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对菅野的感情有些复杂，因为她知道菅野在乎她，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菅野把她看的很重，反过来也是一样……
“你说的对，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接着启动发动机，踩下油门。
车辆缓缓驶出路肩，来到道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灰原打破了沉默。
“——那，这份文件，你真的要寄出去吗？”她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开口问道。
“嗯。”菅野点了点头，“文件本身并不重要，我也不在乎那个想要文件的人会拿这份文件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知道我这么多事情？”
“朝雾峰秋就知道啊。”灰原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跟我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也许是他跟别人说了什么也说不定……而且你刚才说，波顿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能伤害你，也不能伤害我和光希姐……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灰原提出的假说的确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可菅野却摇了摇头：“不是他，他对公安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道上的人都知道，日本有两个机构不能沾，沾上准没好事，一个是公安，另一个是特搜部。朝雾不是蠢货，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不会自讨没趣。更何况，朝雾不可能知道这份文件存在，他顶多只是知道我和蒲生的关系罢了。”
菅野的解释说服了灰原。
“那还能是谁，还有谁能知道这些事情呢？”灰原交叉双臂抱在胸前，愁眉苦脸。
“这就是问题所在，灰原。”菅野开口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就连我本人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有必要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不过首先，我要给那个混蛋发一个邮件，告诉他我已经拿到文件了，之后才能把文件寄出去。”
“听上去很不保险。”灰原怀疑这件事情能不能真的办成。
“不保险也得办。”菅野皱起眉头，“这个混蛋知道太多我的事情了，如果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肯定睡不好觉。”
说的也是。
换位思考。
如果有一个人威胁灰原说知道她的秘密，比如说知道她就是“宫野志保”，那她肯定会立刻炸毛，死也要把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查出来。
“这个点儿，寄送快件儿太晚了吧，只能等到明天了。”灰原说道，“你累了一天，得早点休息才行。”
“多谢关心，”菅野点了点头，“我先把邮件发出去，明天一早再把快件寄出去，然后到那个地方蹲点，看看谁会取走快件，顺着那个人找到幕后黑手。”
“我也要去。”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待着。”菅野立刻否决了灰原的提议。
“可——”灰原还想反抗。
“你知道医生给我打了几个电话吗？院方还以为我带着你跑了……”
“也不是不可以。”灰原嘟起脸颊，十分可爱，“我也不想住院了。”
“灰原。”菅野的语气变得十分认真，“灰原，你答应过我要安心康复，不要食言。我不喜欢食言的孩子……”
灰原“哦”了一声，半天没回话。
数分钟后才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可呆在你身边心情才会好，恢复才能更快……”
菅野其实听见了，但是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XXX
横滨市港南区日野南町五丁目三十一番地六号。
一个和谐温馨的三口之家住在这里。
丈夫保良卓是一个职业作家，每天在家办公，妻子是一个编剧，每天在家办公，年仅十岁的孩子还在上小学，一天之中这个孩子在外面的时间要比丈夫和妻子在外面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七号馆事件的第二天，菅野寄送出去的文件被邮递员派送进了这个家庭里，菅野当然不认为这三个人是幕后黑手，因为他已经好好地调查了一番这家人，确定这个三口之家的成员没有一个人有犯罪记录，他们都是诚实守法的好公民。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那个幕后黑手会指使波顿将文件递送到这个地方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呢？
菅野考虑了很多可能性。
一，或许这家人只是一个中转站，幕后黑手会指示他们在收到文件之后再将文件寄到别处去。
二，或许那个幕后黑手会指派他的手下甚至亲自现身上门来取。
三，或许这个三口之家的某个成员会在收到文件之后充当邮递员将文件以接力棒的形式送到下一个地址……
面对种种可能性，菅野的解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盯梢，在这个三口之家的门前盯梢。
他确定这家人已经签收了那份文件，这一点他已经联系邮递公司确认过了，接下来就是要看他们的反应，看看最后到底是哪种可能性成立。
“——所以，我们就只能坐在车里等咯？”
身后传来独属于少女的轻柔嗓音。
他偏过头去，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灰原哀：“谁让你执意要跟着我来，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搞不好今天晚上都得睡在车里，何苦来遭这份罪？”
“可我不介意睡在车里。”灰原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大，往后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听不见了，“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待，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我会不安……”
没错。
菅野还是心软了，在灰原的“请求”下，他还是破例将灰原带出了医院，哪怕医生强烈反对，但是身为警察的菅野还是多少享有一些特权。
不过这件事情虽然从表面上看是灰原的“软磨硬泡”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实际上，带着灰原一起行动也是菅野心里的真实愿望……
他也很喜欢和灰原待在一起，这个女孩儿会给他一种舒适的感觉：能和一个了解自己的聪明人交流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面对灰原的要求，他只是半推半就地应下。
“好好的病床不躺，非要和我挤在车里，”菅野放倒靠背，往后一躺，“病房的床可要比车里舒服吧？”
“起码这是在外面，而且你也在，否则我就得和充满消毒液气味儿空气说话了，那多没意思？”
菅野耸了耸肩，没搭话。
灰原趁机从口袋里摸出爱尔兰的照片，这是她从自己的“血衣”里取出来的，照片上也沾着已经干掉的血渍。
“喏。”
在发呆的菅野回过神，接过照片：“这上面是谁的血？”
“我的。”灰原停顿片刻，“出车祸的时候照片就在我的衣服里。”
菅野小心谨慎地接过照片，仔细打量了一番照片里的金发男人：“一脸的凶相，这是谁？”
“出车祸之前，我一直在调查那天晚上出现在酒卷导演追忆会上的人，你还记得吗？席间有个枡山宪三。”
“铃木汽车公司的董事长。”菅野点了点头，他对这个老头的印象很深刻，尤其此人还是汤川引荐给他认识的，“吞口议员被组织的人杀害不久，他就被人发现陈尸在了代代木公园里……两枪毙命，子弹被人挖走。后来公安接管了这个案子，找了那个村濑崇当替罪羊，明明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凶手……显然这两起案子有联系，但是小田切不允许我进行调查，你也一直拦着我，而且事关公安——你也知道我一向讨厌公安。”
“再清楚不过了。”灰原点了点头，“而且我拦着你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菅野微微一笑，“所以，言归正传，这个人和枡山宪三有什么关系？”
“出于好奇，我用你的电脑小小的调查了一下这个枡山宪三，发现这个人经常会和枡山一起出现，和他出席什么会议，活动之类的。”
“等一下，你又用了我的电脑？”菅野打断了灰原的话。
“是的，因为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买，所以我只能用你的。”说完，灰原还皱了皱眉，以示不爽。
“抱歉，我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那你最好这一次记在心里。”灰原将话题扯回正题，“我认为这个人有问题……”
“有问题是指……”
“我感觉他有可能是组织成员。”
“你真这么想？”菅野满腹狐疑地回头看了灰原一眼，而灰原则是一脸认真的盯着菅野看，“那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总有理由吧？”
“因为我看他很眼熟。”
“就这？”
“这还不够？也许我之前在组织里见过他，这才会留下印象。”
灰原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了，因为只有这个理由菅野无法去验证。
当然，菅野也很疑惑——突然塞给我一张照片告诉我里面的人是组织成员……理由还是这样的“狡猾”，完全找不到漏洞……
“好吧，除了你觉得他眼熟，他经常跟在枡山宪三身边以外，你还调查到了什么？”
“他叫‘米克·劳登’，来自大不列颠，他的官方身份是这个枡山董事长的保镖。在枡山死后销声匿迹，”灰原尽力在不出纰漏的前提下将尽量多的信息告诉菅野，“我在想，显然枡山宪三和吞口议员的死有关系，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枡山和组织有关系，吞口议员的刺杀行动由于公安的隐瞒在组织那里是失败的，所以……”
“所以知情的枡山被杀害了，组织担心事情泄露所以将他灭口，而动手的人就是他身边的保镖。”灰原话还没说完，菅野就抢答道，“嗯，蛮有意思的猜测……”
菅野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上下瞧了瞧灰原：“不过，你之前不是不想让我调查这件事情吗？怎么现在突然把照片交给我了？”
“之前不让你调查是担心你正好撞在组织的枪口上，现在距离那起事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组织应该完成了收尾工作，视线也就转移了。”
菅野眯起眼睛：“怎么每次我觉得你好像在说谎的时候，你的话都无可指摘？”
灰原笑了笑：“首先，我没有骗你，其次，我很擅长说服别人，尤其是你。”
菅野又低头看了看照片里的男人，然后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好。我会多加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