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之前在行李箱里发现的少女的尸体,警方很快就调查出了横尸在丰州水门岸边的少年的身份。
少年名叫“井堂顺”,今年十四岁,目前在深川第三中学读中学二年级。
还是他的妈妈从老家回来后发现她的孩子昨天彻夜未归,这才报警求助。
而警方则是根据他妈妈在电话中的描述,将失踪的井堂顺和丰州水门岸边杂草丛里发现的尸体对应上,立刻派车去接那位可怜的母亲,带着她去认领尸体。
听说她在见到孩子尸体的那一瞬间就崩溃了,直接晕了过去。
“——告诉我,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了两起事关未成年人的杀人事件,你们有什么看法?”刑事部长小田切敏郎正站在窗边,低头望着警视厅大楼底下的刻字石,同时向坐在沙发上的菅野和佐藤两人抛出问题。
菅野和佐藤从丰州水门的案发现场出来后,本打算分头行动,佐藤去日通总公司调查茶谷佐绪里搬家的事宜,而菅野则是赶回医院,查看灰原的情况,这么长时间了,医院那边也没什么动静,这让菅野感到十分不安。
哪怕佐藤一个劲儿劝菅野说“没新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在菅野看来,没消息比有了坏消息更加令人煎熬......
不过结果就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走成,小田切敏郎一通电话就把他们给叫到办公室里了。
然后就开始问这问那。
其实小田切也不想这么干,要是一天到晚没事儿,他也乐得自在,更不会把菅野这么个只会给他找麻烦的“疤面煞星”叫到办公室来找罪受。
他之所以会叫菅野来,是因为他作为警视厅的刑事部长,现如今的处境也十分紧张:丰州水门附近的尸体一经发现,上面就叫他去开了会,要求他们刑事部加足马力攻克这起案子。
短时间内发生两起未成年凶杀案,死者的死状又都十分凄惨,这件事情已经上了报道,生活在东京都内的所有市民都在关注,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小孩儿的家长们,他们已经在社交平台上反复渲染自己对东京治安的担忧了。
整座东京城都惶惶不可终日,学校那边也很有压力。
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而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警察。
只有警察成功抓捕凶手,才能让这糟糕的噩梦彻底结束。
所以可想而知,小田切的肩头正背负着一副怎样沉重的担子。
小田切并没有要求菅野能够帮他立刻结案,毕竟眼下第一起事件中的尸体身份都还没查出来,他根本不指望能尽早结案,他叫菅野佐藤来汇报工作,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看,他这个刑事部长现在已经在努力工作了,而且十分关心案件的发展。
否则要是有人找警视总监告状说“小田切一点也没把案子放在心上,整天到晚就知道猫在办公室里喝茶”。
那可就麻烦了。
“部长,这应该不是连环杀人事件,这两起事件之间应该没有联系。”见菅野没有答复,佐藤立刻替自己的上司开口回应道,“我听说警署那边已经确认过了,井堂的妈妈没有见过靛蓝案的死者,靛蓝案的死者也没有就读过深川第三中学,这就说明井堂顺和靛蓝案中的死者没有任何联系,既然没有联系,这两起事件是连环杀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佐藤说完,抬起头看了看窗边的小田切,见他没有反应,担心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给出的答案不太满意,于是立刻补充道:“还有凶器,一般连环杀人事件中的凶器,至少会有相似之处,而这两起事件中,女孩儿身上都是钝伤,而井堂是被刀刺死,差距很大......
还有就是弃尸的手法,凶手在第一起事件中特地使用了行李箱弃尸,而第二起事件中就随随便便地把尸体往杂草丛里一丢?这样不太符合连环凶手的作风,综上所述,这两起事件应该都是个案,最起码在我们找到有力证据证明这两起事件有联系之前,应当按照个案调查。”
佐藤的说法也是目前最合理,最普遍的说法。
恐怕目前正在一线侦办这两起事件的警察都是这么想的。
小田切也终于有了反应,他扭过头来,看了看佐藤,又看了看菅野,咂咂嘴道:“我说菅野,你就一直在那儿坐着?”
“部长,我也可以站着。”菅野终于抬起头来,回复小田切道,“但是你办公室里的沙发要比我办公室里的椅子舒服不少,所以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是想坐着。”
这两句话听上去可谓相当刺耳,惹得小田切也在不经意间皱起眉毛。
显然,菅野还在为之前的车祸生闷气,警方并没有费心寻找那些袭击了他和灰原的杀手,这让菅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而面前的小田切是刑事部长,案件调查与否大多都是由他决定的,于是菅野便将心里的不满全都推到了小田切的头上。
——的确情有可原。
但换做任何人受了委屈,都不敢像他这么做。
也只有菅野会这样“目无尊长”。
他是真的被气坏了。
同样生气的还有小田切。
“菅野,如果你以后每次和我见面都这么浑身带刺,想要以此来批评我的所作所为,我可得提前告诉你,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小田切走到办公桌后面,拍了拍自己的真皮工作椅,“一般都可以做到对恶言恶语刀枪不入。你胆子很大,敢这么跟我说话,也很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尝试,但遗憾的是,你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菅野偏起头,斜睨着办公桌后面的小田切。“我也没打算能有什么意义,如果我做的一切都有意义的话,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给你汇报工作了不是吗?”
两人的针锋相对对对方来说都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只是可怜了佐藤,她被夹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站出来说两句能够缓和气氛的话。
好在是,这两人的怄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小田切很快就将话题重新转移到正事儿上了。
“——我想知道你对这两起案子的看法,别敷衍我!”说完,小田切往自己的办公椅上一坐,双臂自然地搭在了办公桌上。
这个问题是抛给菅野的,也仅仅是抛给菅野的,佐藤没办法替他回答了。
菅野努了努嘴唇,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的看法和佐藤警官一致。”
“所以你认为,我们不用去考虑并案调查的可能性?”
“我不能说的太绝对。”既然小田切是在问正事儿,菅野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回应道,“在确定具体情况前,不应该排除任何可能性。硬要说的话,这两起事件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死者生前同样遭受过‘虐待’,我看过井堂顺的尸体,他的前胸腹部就像是一块儿被剁烂的肉馅儿,这很不同寻常,这也算是‘虐待’的一种,啊,用‘泄愤’来形容似乎更为妥帖——很明显凶手和他有仇,不过,谁会和十四岁的小孩子有那么大的仇怨,现在还说不准。”
“所以你建议的调查方向是寻找仇人?这是仇杀?”
菅野耸耸肩:“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靛蓝案可以解释为家庭暴力,可是哪门子的家庭暴力会用利刃刺杀小孩儿的?这是在杀人泄愤!除了仇杀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因为想吃汉堡肉所以才会把井堂顺的身体刺成那个样子吗?”
菅野这番话一说出口,坐在对面的佐藤差点没绷住,不过她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强行压抑住喷薄欲出的感情,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
小田切自然也对菅野很不满,但是碍于佐藤在这儿,他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的尖端,想象着自己把菅野的脸按在油锅中炸的场景。
——嗯,这样就舒服多了。
面对这个蔑视权威的臭小子,小田切目前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平复内心的怒火。
在调整好心态后,小田切继续问道:“那么,你们此行去了那个叫什么......”
“美国岛。”佐藤提醒道。
“对,美国岛,有什么发现没?还是说做了无用功?”
“还是有不少斩获的,我们发现了一个女人,她——”
佐藤刚解释到半截,就见到小田切伸长手臂,对她做出“停”的手势,于是只好闭嘴。
“——菅野,你来说。”
小田切指名要菅野来解释,就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在这间办公室里谁才是真的老大,不要继续在那里耍小孩儿脾气。
菅野看了看佐藤,发现佐藤正面带歉意的看着他,于是冷笑了一声,绷直了腰杆,双手并在一起陷进双腿之间的缝隙。
沉默了数秒后,突然一改常态笑着看向小田切:“刑事部长大人,我和佐藤警官一起去美国岛,是希望顺着行李箱这条线索锁定犯人的身份,经过我们在岛上的走访调查,的确锁定了一名叫做‘茶谷佐绪里’的女人,不过根据岛民反馈,这个人并没有女儿,只有儿子,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到确切的证据,所以始终没有把具体情况报告给搜查本部......”
“那就说明你们查错人了。”小田切皱着眉头,“人家都没有女儿了,你们还查她干什么?钻牛角尖?”
“因为她很可疑。她此前从事风俗行业,性格又相当的......”
“差劲?”
“随便。”菅野抿了抿嘴唇,“我们有理由相信她的儿子就是因为一场意外诞生的,有一就会有二,也许她后来又因为意外怀上了孩子,然后把这个孩子交给了别人照顾。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儿子有营养不良的迹象,而死者也同样出现了营养不良的情况。更不要提死者和这个女人长得很像,难道我们不应该查到底吗!?”
菅野与其说是在“汇报工作”,不如说是在借着这件事情表明自己对车祸一案的态度。
“——我还听说,你们去了福井县监狱,见了一个犯人,他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他以前是这个茶谷佐绪里的‘老板’,我们本希望他能告诉我们茶谷还有没有其他孩子。”
“他怎么说的?”
“他说没有。”菅野用相当不服气地语气说道。
“哈?”小田无奈地笑了,“所以,这就是你猜错了,对吗?”
“不,我相信我的猜测,这个女人肯定有问题,我们还有另一条线索可供追查,日通搬家公司,三年前这个茶谷佐绪里就是让这家公司帮她搬家,从而定居在东京的,我们本来希望通过这条线索调查到她的住处,来个突击搜查,但是刚出车站就听说发生了另一起案子,刚出现场,您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们过来,所以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一切正如您所愿。
所以您要是问我案件调查的如何了,我只能说还在努力,不确定能不能有进展。”
小田切阴着脸,看了看菅野,又看了看大气都不敢喘的佐藤。
“佐藤。”
“我在!”佐藤立刻做出回应。
“你可以去工作了,我和菅野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好,我明白了。”佐藤立刻起身,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直系上司,然后开门走出了部长室。
部长室的门才刚刚合上,小田切就冲着菅野大吼道:“菅野信之!你的个人情绪现在已经上升到工作上了知道吗!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你宣泄情感的时候吗?你知道手头上的这两起案子有多重要吗?”
“知道,我在努力调查,一如既往。”
“不,你没有。”小田切气呼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办公桌后面来回踱着步子,“至少现在你不是百分之百投入在这些案子里......你分心了!”
“因为谁?”
“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的表妹吗?我刚刚听佐藤说,如果我没给你打这通电话,就要放下手头的案子去医院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还是上班时间!你就想跑去医院了?我能理解你担心她,但是你的职责比这更重要!”
“是的。就是这样。”菅野对小田切的训斥无动于衷,甚至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切。
“你好像很不在乎的样子?”
“我在乎。”菅野转过头去直面小田切,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比起那具无名尸体,我更在乎我的妹妹!她坐的车被铲车撞翻,身受重伤,差一点点就死了。我的同僚却告诉我这个案子查不下去!”菅野神情激动地用手指头敲着面前的茶几,“警视厅交通部连个监控录像都调不出来!这像话吗?啊?灰原要是醒了,我该怎么向她交代?
——医生跟我说她的腿废了!等她醒了我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我身为警察,连害了她的人都抓不到!我还有什么脸见她!”
“......先是爱花,然后是原口,接着是灰原......”菅野长吁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几乎要无法呼吸,“我为了这样那样的案子来回奔波,骗自己说我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到头来什么变了?”
小田切原本以为菅野对着他冷嘲热讽几句就算了,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好办公室里没别人。
否则身为刑事部长的他脸还往哪儿搁......
但是小田切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因为菅野眼里没有他这个上司而让他离开警视厅,因为他还指望着菅野能帮他办事儿呢。
他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菅野的肩膀,摆出一副好好上司的作态,说了一句“我能理解。”
“不。”菅野抬起头来,“你不会理解的。因为你什么都没失去过。”
小田切听罢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我是没失去过什么......”
愤怒的近乎失去理智的时间一过,菅野便慢慢冷静下来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失态,但又拉不下脸来说自己情绪出了问题,只好起身:“我会尽快解决这起案子的。不过在那之后,我会重新调查前一阵子的车祸事件。我希望您不要设置阻碍......”
小田切在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当然,你就做你觉得你应该做的,我会尽我所能的支持你,这样可以了吗?”
菅野抿了抿嘴唇,也没有什么要对着小田切说的话了,于是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便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