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换气扇关闭的声音和菅野摔门离开系长室的声音后，白鸟任三郎摘下线性耳机，捧起面前他做的笔记，仔细阅读了起来。
由于监听器只能听到菅野的声音而没办法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所以白鸟只能通过菅野的只言片语推断他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聊什么。
起初，白鸟任三郎并不屑于在自己的竞争对手的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这种行为归根结底是在法律的边缘游走，甚至可以说已经触犯了法律，就算他有多么忌惮菅野，他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可是参事官的施压让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照做这一条路，毕竟他以后的路还得靠参事官和更上头的人铺好。
——即便是特考组，想要高就也得有上级铺路才行，这在警察系统里基本就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毕竟没有人提携，又怎么能在警察系统的金字塔中占据有利位置呢？
既然窃听器已经冒险安装好了，不用也说不过去。
原本对这个窃听器没抱太大希望的白鸟在监听了菅野和神秘人的通话后突然觉得这个监听器大有用处。
他把菅野说的所有话几乎都记录在了本子上，不过由于菅野的语速比较快，有些地方只能记个大概，不过依旧能看出很多门道。
“菅野这个家伙……”
其中最让白鸟感到震惊的是前几句话。
——“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难题，所以是想你了。”
——“跟你打电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看看你的情况。”
——“知道你一个人待着很孤单，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来陪着你了。”
——“总之多加注意就好，我可不想被别人发现我们两个的关系……”
白鸟任三郎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忽视掉这些暧昧的语言。
——和菅野打电话的是谁呢？
语气如此暧昧，对方显然是一个女人。
但具体是什么人呢？和菅野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鸟在这些话的后面写上了备注。
——新的恋人？新的情人？
——为什么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白鸟想了想，在“恋人？”“情人？”字眼的下面补上了另一个词汇。
——“有夫之妇”
从逻辑的角度来讲，这种情况是成立的。
正因为和有夫之妇搞在了一起，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
“哼，该死的菅野，你这个伪君子。”
转念一想，菅野会不会搞上的不是什么有夫之妇？
假如说是其它身份敏感的人物……
假如是某个大家族的千金呢？被菅野给哄骗，成了他的地下女友？
假如是某个警界高层的女儿呢？一旦公开会引起警察系统的轩然大波，所以选择了保密……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很明确的，菅野大概率就是一个伪君子。
他装出一副痴情的人设，搞得大家都以为他很爱很爱爱花，以至于在爱花死后被困在了无尽的痛苦监牢之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但实际上，他早就已经把爱花忘干净了，还在背地里找了新的女友。
——这可是一个大发现。
这一发现证明了菅野信之并不是一块儿顽石，更不是无懈可击的伟人。
白鸟的经验告诉他，像这样用无数谎言堆砌起来的伟大形象，终将会在某一天轰然倒塌，而等那一天到来，菅野在警察系统内就会真正成为“万人唾弃”的混蛋，他再也没办法指望有贵人能够帮助他了，因为到时候所有人，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所有人都会唾弃他，他也会因此黯然离开警视厅，结束他失败的警察生涯！
“菅野啊菅野……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骗了所有人。”白鸟摇了摇头，“呵……我本以为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你只是另一个骗子罢了。”
白鸟咬牙切齿，一边是恨自己被这个骗子骑在头上这么多年，一边是在恨菅野的这个形象竟然是他伪装出来的。
“真该死。”
白鸟恨的都把手中的笔给压弯了。
除了菅野疑似有个情人以外，他还发现了一些别的。
首先，他和这个情人非常的亲密，甚至会和她聊“正事”。
所谓的正事，就是菅野的本职工作。
菅野是个刑事警察，本职工作自然是破案，而他会和他的这个“情人”聊案件的相关内容——这当然算不上“违规”，毕竟这起案子也不是那种上面下达“封口令”让所有办案警察务必守口如瓶的案子，经常会有警察和自己的家人聊起案情，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和非亲非故的情人聊起自己的工作内容就有些……
这至少能证明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果只是露水情缘，两个人是不可能聊这种事情，甚至还交换意见的。
“除此之外……”
白鸟认为菅野已经发现了本案的突破口。
白鸟始终承认菅野要比自己聪明，这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事情，菅野总是可以轻松想到他想不到的东西，能力上的差距很明显，也很现实。
但是即便如此，白鸟也不愿意服输——毕竟这个世道有谁愿意服输呢？
他也想知道菅野找到的突破口是什么。
“这个蒲生是谁？”
白鸟用笔头敲了敲笔记本上“蒲生”的名字。
——蒲生给菅野留下了什么东西。
——而这东西和本案有关。
想到这里，白鸟打开自己的电脑，在警视厅的线上系统里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和密码，然后在搜索栏中键入了“蒲生”这一姓氏。
最后查出了两个结果。
一个是已经退休的老头儿，名叫蒲生健次郎，今年六十七岁了，退休前在交通部工作。
一个是一名地方警察，名叫蒲生贤二，今年二十三岁，是个新人，才刚加入警察系统没多久，目前在新宿警察署供职……
“看上去都不像啊。”
白鸟盯着屏幕嘟囔着。
——那个新人就不用说了，一个刚加入警察系统没多久的新人能知道什么？怎么可能给菅野这种人留下破解案情的关键线索？更不要提他还是在新宿警察署工作的警察，和本案事发地八竿子打不着。
那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儿倒稍微符合情况。
因为退休了，所以给菅野“留下”了一些东西。
从这个角度考虑是符合逻辑的。
但是他就是一个交通部的家伙，最高职位不过课长，能给菅野留什么东西？
白鸟挠了挠头：“这个蒲生到底是谁啊？”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于是白鸟只能关掉了界面，退出自己的账号，随手关掉了电脑。
“真是服了……”
原本他现在应该去现场走访调查的，但是由于听到了菅野疑似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白鸟完全没了出外勤的心思，他一心想要知道菅野到底发现了什么……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搞清楚菅野的想法呢？
还真有！
白鸟突然眼前一亮，因为他想起菅野说他要回家一趟。
而白鸟知道菅野住在哪儿。
想到这一点的白鸟任三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准备前往菅野的住处守株待兔……
XXX
菅野开车回到家中，从卧室的床垫底下取出了蒲生康文留给他的那些资料，这些资料大部分菅野都看过了，一多半都是蒲生康文在调查途中写的笔记，还有一些给证人录的“口供”。
菅野回来翻看这些资料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找找蒲生当年的记录中有没有写过藤井沙希未婚夫的名字——他当然可以去别的地方打听“藤井沙希当年的未婚夫是谁啊？”这样听上去更方便，藤井沙希的前任同僚肯定有知道的。
然而藤井沙希的同僚可都是公安，菅野跑去问公安就等于撞在了枪口上，就算是去问藤井沙希的友人，也不能改变藤井沙希对于公安来说是一个敏感人物的事实，一旦公安知道菅野正在打听这件事情，搞不好会很糟糕，所以如果能自己找到答案，最好不要四处乱打听为好。
第二个目的是想看看蒲生有没有记述有关北极星项目的细节，就比如说北极星系统的具体功能——其中是不是存在一条功能，可以屏蔽甚至修改一定范围内所有摄像头的内容……
如果可能，那就可以完美解决凶手为什么可以在摄像头的注视下“隐身”了。
而如果“北极星”真的被开发出了这种功能。
那么芝阳一郎的尸体会被人转移到他自己家中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公安干的。
为什么菅野会有这样的猜测？
道理很简单。
“北极星计划”是由公安牵头的绝对机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个项目被人曝光出去，藤井沙希、蒲生康文都是前车之鉴，而芝阳一郎被杀的现场录像一旦到了刑事警察的手里，事情很有可能就会闹大，如果警方执意调查，搞不好会发现北极星的蛛丝马迹。
公安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所以他们才会转移走芝阳一郎的尸体。
不是为了掩盖真凶，而是为了掩盖那个谜一样的监控录像。
只是这帮公安千算万算没算到地下旅店的老板趁他们不注意拷贝了一份备份放进了保险箱，也没算到最后这个存有备份的U盘到了朝雾峰秋的手里，更没想到朝雾峰秋最后将U盘间接交给了菅野信之……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一切就都联系起来了。
菅野一行接着一行的阅读蒲生康文做的笔记，然而他发现，蒲生在笔记中所记述的有关藤井沙希未婚夫的内容都没有写真名，全都是以“未婚夫A”这样的字眼代替的。
也难怪菅野对这个人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蒲生压根儿就没写过真名，他当然想不起来了。
“这回可头疼了。”
菅野自言自语道。
不过蒲生虽然没有在笔记中写过这个未婚夫A的名字，但是却在字里行间透露了一些直指此人身份的线索。
就比如说他在记述去寻找“藤井未婚夫A”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我去了文京区本乡七丁目见了未婚夫A，我是八点钟到的，但是由于没有预约，一直等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才见到他，高强度工作了一上午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但是一听我是为了藤井沙希来的，他立刻强打起了精神，拉着我去了餐厅，我们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确保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对话……
——文京区本乡町七丁目。
这个地址对于菅野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东京大学就坐落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菅野毕业的院校……
他能不熟悉吗？
除了东京大学的本校区以外，东京大学附属医院也坐落在这里，就在校区的东侧……
也就是安野木妙子曾经工作的地方。
——蒲生说见未婚夫A需要预约……
在东大学习过的菅野知道，去见教授是不需要预约的，去见学生就更不需要了，需要预约的要么就是学校的高级管理，诸如校长之类的大人物，要么就是……
——东大病院里的医生。
找医生看病自然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因为医生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按照预定的计划看诊的，这一点也符合蒲生日记中的记述……
而东京大学的高级行政管理人员真的会忙一上午以至于连在职警察的面都见不了吗？
只有医生在工作时是真的抽不开时间和外人见面的……
“难道说，藤井沙希的未婚夫，是个医生？”
——当然，这只是菅野的猜测，现在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想要证明自己的推测，菅野就必须要亲自去一趟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看看那里现在、或者之前有没有“藤井沙希的未婚夫”存在。
解决了这个问题，菅野又开始翻找蒲生康文对北极星计划的叙述。
然而菅野发现蒲生康文在笔记中对北极星系统的记述十分模糊，他显然没有彻底搞懂这个所谓的北极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系统，具体有着什么功能，蒲生在笔记中提到次数最多的是“监视”这一字眼，说北极星可以将所有监控录像的信息汇总起来，并对这些数据进行再处理……
至于“如何处理”，蒲生基本没说。
北极星的运作内容和具体框架，蒲生也没说。
所以菅野没办法确定北极星能不能在实时监控中彻底抹消掉一个人的存在……
“人工智能……”菅野咂了咂嘴。
以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来看，菅野宁愿相信北极星可以做到这点。
不过坚定他信念的倒不是人工智能整体的发展速度，而是凶手复仇的手段。
如果说凶手用了某种方法让北极星帮他抹掉了他的犯罪证据。
那就等同于是他利用公安不惜杀人也要向社会公众隐瞒的系统杀了那些刺杀了他未婚妻的人……
——因果循环……这个世界还存在比这更完美的复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