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冰

任冬苒被自己心底的起疑刺激得浑身发毛,却不敢显现在面上。她自然地接续上之前停滞的动作,翻开相册,状似不经意般夸赞:“好,那我看看。哥哥你动作可真快!”

任秋时似乎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暧昧地笑了笑,应和道:“你吩咐的事情,我哪有拖拉的道理。”

任冬苒放弃继续试探他,既然目前来看他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就暂且先将这份怪异搁置一边吧。她翻看着本应记录着自己点滴回忆的相册,却发现最开始的照片便已经写着上初中的年份。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任秋时,对方读懂了她眼里的疑惑,摸了摸鼻子解释:“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家那种情况,小时候根本就不会拍照片什么的。所以……这已经算是我能够找到的记录最全的相册了。”

任冬苒了然地点点头,放任自己陷入为数不多的回忆里。

任秋时看着妹妹恍如沉思的侧脸,不禁开始猜测她会在回忆里看到些什么。是短暂欢愉的友谊?还是鸡飞狗跳的家庭?抑或者是……日渐变质的兄妹之情?

他仰起头阖上眼,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任冬苒时的景象。

那一年他七岁,爸爸是心理医生,妈妈经营外贸,他出生于一个美满的三口之家,有着还算幸福的童年。

某个寻常的傍晚,钥匙捅进锁孔,利索地旋转了几圈。大门像往常一样被打开,生活却再也回不到门开之前。

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的妈妈遥遥地唤了一声:“回来啦——”而他也一如既往地叫了声“爸爸”,然后放下手中的作业热情地迎到门口,却意外地撞见半掩在男人身后的小女孩。

对方身材矮小,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裙。她留着可爱的蘑菇头,脸上却带着有违年龄的警惕。

任国梁挤出个笑容,进门摸了摸任秋时的头:“这是你的妹妹,任冬苒。来,你们俩先去房间里玩会儿吧,爸爸有话要跟妈妈说。”

任秋时尚未理解爸爸口中“妹妹”的含义,以为这不过是年纪大小的代称。他懵懂地点了点头,向任冬苒伸出手,却得到了对方的冷冷一瞥。他有些悻悻地缩回手,只觉得这个女孩黑漆漆的眼眸像是不带温度似的,让他在盛夏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最终二人还是被任国梁赶进了卧室,任秋时不习惯同伴冷漠的目光,便热情地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玩具,试图缓解彼此的关系。

可任冬苒的嘴就像是上了锁一般,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秋时讨好般的举动,最后在对方因为尴尬不得不停顿时冷冷地吐出一句:“所以,就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突兀的问题将任秋时砸懵,他不明白这个女孩的恶意从何而来,更不理解为何自己会突然背上杀人的骂名。他张了张口,思绪却被突然撞开的门打断。

平时一向温柔和善的妈妈此刻突然变成只会尖酸刻薄的怪兽,轻蔑地指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锐利冷笑:“哦?这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妈妈口中“小三”的含义,他惊惶地看着身旁比自己矮小不少的女孩,却只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漠然。

有关二人初次爆发的争吵的回忆早已模糊,此后数年,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争执一遍遍覆盖着他记忆里的创伤。

那个看似平稳和谐的三口之家,其实早在那一天之前,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分崩离析了。

尽管方素梅有千般不愿意,任冬苒却依然在这个家里扎了根。

从此,饭桌上不再有其乐融融的晚餐,每个人的只言片语中都夹枪带棒。

任秋时隐隐知晓家庭的变故大概是源自父亲的错处,便随着母亲的态度一起,故意摆起脸色冷落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甚至还放任二人并不光彩的关系暴露人前。

是她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区区流言蜚语……是她应得的。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小孩子的恶意会愈演愈烈、谋划成一场不染硝烟的战争,他只是想借别人之口、让她为自己强行介入他的家庭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

虽然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甚至同住在一个房间里,只靠一道薄薄的帘子简单阻隔,却几乎没什么交流。任国梁饭桌上言之凿凿的“交流学习”,从未有人真正践行过。

二人关系的转折出现在十岁的一个雨天。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背起书包放学回家,却因为没有带伞徘徊在教学楼内。他踌躇许久,望着愈加激烈的暴雨,最后还是决定去问问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自从任冬苒和他进入同一所小学,长达小半年的同学非议已经差不多能够消退他心中的不忿,他渐渐意识到,介入这个家庭也并非她的本愿。若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彼此和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妹妹。

一年级的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可当他走到妹妹教室时,却只看到了她的书包孤零零地留在课桌上。

他疑惑地在走廊里转悠,却意外听到女厕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后来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赘述的,只是任冬苒当时的模样从此成为他的梦魇之一。

女孩被几个人架着,裸露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乌黑的发丝一绺一绺的沾在额前。虽然浑身狼狈,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有如利剑,似乎能够直直刺穿他心底所有的不堪。

回家的记忆变得模糊,他只记得任冬苒湿淋淋地坐在床上,自己则沉默地半跪着帮她涂药。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正义、任冬苒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可看着当时的任冬苒……他实在说不出抨击的话来。

如果她十恶不赦,那么他的手上也同样沾血。

贴上最后一个敷料贴,他蹲在任冬苒膝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向自己的良心低了头:“对不起……你还愿意把我当哥哥吗?”

那天他没有等到回音,女孩的热泪滴在了他的掌心。

当时的任秋时以为,这个破碎重组的四口之家会像他们兄妹二人冰释前嫌一样逐渐走向温馨,却没想到,这是他在这个家庭逐渐坍塌前作出的、最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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