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么突然?”其实一点也不突然,她本以为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根本见不得一点苦难,所以才会赴身于治愈他人……难道不是吗?
“这个嘛……其实,说来还挺可笑的,”任秋时托了托妹妹的脊背,示意她走到履带中央,“其实最开始产生这个念头……只是因为我觉得任国梁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假如他的脑子没有问题,怎么会这么固执地给一连串的人都带来痛苦?
他有时真想切开自己父亲的大脑皮层看一看,里面的纹路细胞到底是哪一道沟壑出了问题。
任秋时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任冬苒怔愣一瞬,短短的几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最终爆发出一阵突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任冬苒乐不可支地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珠,没去管屋内递过来的几道诧异的视线,声音似乎都变得雀跃不少,“这么巧,我也一直这么觉得来着。”
脑子有病的父亲,生长畸形的儿女,怎么不算一脉相承呢?
任冬苒渐渐平复了情绪的波动,垂下眼认认真真地进行复健,思维却比先前更加活跃。她本以为任秋时是个悲悯苍生、以德报怨的凡间圣人……不过也对,但那样潮湿阴冷的家庭里,怎么可能孕育出这么伟岸光正的人物呢?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幸好发丝遮住了她控制不住提起的嘴角,让任冬苒得以产生一种近似于“报复”的快感……啊,原来哥哥和她,从来都是一类人啊。
她们都是一样的可悲、阴暗、自私……无论外表装成什么宽厚仁慈的假象,内里切开来却都是一模一样的漆黑心肠。
所以哥哥……你为什么还要抵抗呢?为什么还是不肯和我一起步入罪孽的深渊?反正我们生来如此,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抱光芒万丈的明天吗?
抓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任秋时蹙起眉,误以为那是任冬苒在强行忍耐身体上的疼痛,便按下了停止键,扶着妹妹的手臂让她走下机器:“冬苒,差不多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任冬苒被任秋时扶到轮椅上坐下,接过哥哥递过来的保温杯小口啜饮。面对哥哥关切的目光,她的皮肤却因为兴奋而微微战栗。恍惚间,她几乎觉得先前梦境中的黑雾似乎再度缠上了自己的膝盖。任冬苒下意识低头,自己的膝间好端端地覆着干净的病号服。
温热的纯净水下肚,任冬苒却有种那是来自地下污水的错觉。假如她没有吃坏东西,假如她没有受到“恶意”的影响,假如这就是原原本本的她……她怎么会产生如此疯狂的想法?
想要不管哥哥的抵抗,丢掉对世俗评判的顾及,强行占有那个哪怕在梦中也无法欺骗自己并不存在的名为禁忌的对象……
任秋时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帮她按摩起来。明明是正常的宽慰举动,任冬苒却不受控地生出了点隐秘的期待。反正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角……假如哥哥不愿意的话,那又怎样呢?她已经眼睁睁地放任一个又一个珍惜的人离去了,既然还有机会……就应该好好把握,不是吗?
窗外阳光晴朗,树叶隔着玻璃发出安静的摇晃,像是有位无形的神明此刻正站在枝头无奈地摇头。
任冬苒喝尽最后一滴水,久违地发现自己的心脏竟能蹦跳得如此剧烈。
神明也好,恶魔也罢……二十来年的教育没能让她真正领会伦理道德的释义,一直以来的固执也只不过被清浅地埋藏在了皮肤表层而已。
那才是真正融入她血脉骨髓里的东西,爱也好恨也罢……最终都变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非他莫属。
她们生来就要被紧紧捆绑在一起,藤蔓绳索因着二人挣扎出来的血渍而更加坚韧。
再多劝说也无法递进耳廓,她才是真正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个无药可救的凡人而已。
只不过……属于她的那味药,好端端地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妹妹的沉默让任秋时无端有些心悸,当时教授言之凿凿的“求生欲望较轻”仿佛再度变为雷声轰鸣在耳畔,他连忙抛出一个话题,生怕她再度陷入胡思乱想:“冬苒,你感觉身体怎么样?累吗?今天要不就到这儿吧?”
任冬苒摇摇头,她可不想被自己的身体耽搁计划进程:“不累,我们继续吧。”
见她坚持,任秋时便也没有继续劝阻,将她扶到另一处阶梯状的器材前停下:“这个用来模拟上下楼梯。因为你对于平地行走适应得很不错,虽然也可以让你尝试跑步、跳跃,但是对于日常来说的话,还是适应阶梯更为重要一些。”
任冬苒点点头,搭着哥哥的手将左脚踏上了阶梯,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隐秘想法此刻竟成为了鼓舞她复健的一大动力。任冬苒缓了缓,随即开始尝试将重量全部转移到左腿,果不其然,膝盖处依旧传来了几近警报作响的不适感。
任冬苒微微皱眉,好在她成长至今最擅长的就是勉强自己的身体,所以她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将右腿抬起后放在了阶梯上。虽然重心不稳晃了晃,不过好歹没有摔跤。任冬苒对自己这个初次尝试的结果还算满意,可却对上了任秋时紧蹙的眉心。
“冬苒,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勉强自己,”任秋时用手环抱住她的腰,然后将她从阶梯上抱了下来,“像你刚刚那样,其实是在把义肢当成拐杖使……虽然看起来成功了,但实际上对你适应义肢并没有好处。”
难得见到哥哥厉声的样子,任冬苒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兴奋。她小心地藏起那点越轨的思绪,轻轻扯了扯任秋时的衣角:“知道了哥哥……我错了。”
面对妹妹的示弱,任秋时只觉得自己刚刚蓄好的气力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噗呲”一下全部泄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