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死了?
五条悟有一瞬的迷茫,他的大脑艰涩地转动,试图理解夏油杰说出的话语。
杰在说什么啊?
谁死了?
什么叫死了?
他下意识把目光挪回了望月琉璃的躯体上,她的脖颈很漂亮,像天鹅一样细长优美,他总爱蹭她的颈窝,无声地向她撒娇。
此刻那里停留着一道可怕的伤口,像大地上的裂缝,岩浆从里面涌出来,汇聚成巨大的湖泊。
五条悟缓缓伸出手,用指尖去触碰望月琉璃的脖颈,一触即离,但鲜红的色彩还是转移到他的指尖上。
冰冷,粘腻……
明亮的红刺痛了五条悟的眼睛,让他的大脑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他终于能够把望月琉璃和死亡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望月琉璃……死了……
这样突兀地、猝不及防的,就在他的面前,死去了……
那些说好的要一起去的地方,全都去不了了;那些说好的要一起去吃的东西,全都吃不到了……
那些约定好的幸福的未来,全都没有了。
他求婚成功后的奖励没有了,他求婚失败后的慰问也没有了。
因为新娘死掉了。
他们甚至没有告别。
远处的灯塔忽的亮起来,不知从哪里投来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摇曳,映在望月琉璃染血的面容上。
它们诡谲地晃动,和鲜血一起张牙舞爪,舞动着爬进了少年的眼底,几乎要把他碧蓝色的眼瞳燃烧殆尽。
下一秒,它们被浪花拍打着冲刷出来。
滴答,滴答……
五条悟恍然意识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眼眶往下掉。
那是什么?
是血吗?
可血应该是红色的才对啊。
艳丽的、炽热的、丑陋的、冰冷的红色……
把望月琉璃遮掩住覆盖住的红色
五条悟从未觉得自已如此讨厌,甚至憎恨红色。
他突然用小孩子一般委屈的口吻嘟囔道:“琉璃酱,我买的玫瑰花都散架了。”
没有人回应他。
“我重新给你买一束好不好,买999朵玫瑰,然后再向你求婚。”
“你可以答应我,也可以不答应了,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可以……”
四周一片死寂。
五条悟垂眸抿唇,低着头跪坐在原地,浓重的血腥混杂着尘埃,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还给我——】
【把望月琉璃……】
【还给我!】
“想杀掉所有人……”
他颤动着声带,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个迷茫的孩子,像个忘却悲悯的神明。
“想杀掉所有人……”
夏天的傍晚,泛着腥气的潮水又涌上来,粉红色的浪花带来冷入骨髓的刺痛。
五条悟恍惚觉得,自已的血液和思想一起都被冻结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彻底淹没了他。
他生命中所有的夏天,都随着潮水一起褪去了。
……
悲灰的夕阳终于散去了,只剩下鲜血静悄悄地淌在沙滩上,被海浪卷走又推回。
寂寥的夏夜里,源稚女瘫坐在几步之遥的沙地上,整个人突然死寂下来,好似刚刚的哭嚎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只是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地哭泣。
整张脸上都是晶莹的泪水
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白裙子,她的声音,她说话时扬起来的嘴角……
数不清的画面跳跃着撞进他的脑海,像满世界的光穿过薄纱的间隙,根本无力抵挡,毫不留情地将他淹没了。
他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人。
在枪声响起的瞬间,他立刻朝琉璃跑了过去,速度那么快,快到他都不敢置信,快到几乎能够追上跳转的时间和流逝的生命。
但无论多快的速度,都不可能阻止既定的命运。
在三步之遥的地方,源稚女摔倒在地,向前滚去。
就在那一瞬间,狙击枪的子弹擦过少女脖颈,霎那间带来可怕的伤口,几乎要将她的脖颈彻底撕裂。
血溅在源稚女的脸上,铺天盖地的艳红,无处不在的腥甜。
他茫茫然地跪倒,眼瞳中失去了焦距,粘稠的血液从他的额头上、脸颊上、头发上往下落。
那么多的血……
琉璃小姐的血……
源稚女眼神寂寂,他听到了天内理子的尖叫,听到了自已恐惧地尖叫和撕心裂肺的狂吼,听到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对话。
然后他安静下来,灵魂好像被这一枪分裂成了两半。
那个一直被幸福的牢笼紧紧锁住的魔鬼挣扎着脱身,发出愤怒绝望地呐喊,想要用名为仇恨的烈火将整个世界点燃。
而可以阻止他的山中少年只是静坐着哭泣,海风灌进了他的衣物里,他在夏日刺骨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目光投向来时的沙地。
辛苦堆好的沙堡已经坍塌,没有被海浪冲垮,而是在跑来的时候被他自已一脚踢散了。
源稚女恍惚意识到,幸福都藏在气球里,幸福越来越多,气球就被吹得越来越大,所以在人最幸福的那一刻,不幸就悄然而至。
苏菲闯进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她那么勇敢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她救下了卡西法和哈尔。
然后她死掉了。
“嘭——”
“嘭——”
接二连三的声音又响起来,源稚女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他失魂落魄地仰起头,灿烂的烟火在辽阔夜空中炸开,璀璨的如同不败的鲜花。
他看见烟火不停地升腾,在空中炸裂后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他看见光彩消散后,它们的余烬拖长了尾巴从夜空之上坠下,像灰败的眼泪,落进冰冷的海水中。
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一如在他不远处,已经死去的、枯朽凋零的那个夏天。